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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常常要人相信,他们是一批诚实的君子,

  最后连他们自己也相信,似乎他们的的确确是一群诚实的人,他们的行骗,也是一种诚实的事业。他们缺乏自知之明的高尚品德,也从不反躬自省,从良心上对自己进行审判。他们干别的事情,是非常笨拙的。他们事事处处都把他们贵如黄金的自身、他们的莫洛赫神①和巴尔神②、把他们堂堂皇皇的“我”字,放在第一的位置上。在他们看来,整个大自然,整个世界充其量不过是一面大镜子,制造出来是为了让我的小上帝不断地从中欣赏自己,正因为有了他自己,其他的人和物,他就一概视而不见了。他把世界上的一切都看成是丑陋不堪的东西,也就不足为怪了。对任何人和事,他都储存着现成的词句,而且是最时髦的词句。

  从他们方面来说,这就是最高级的灵活。他们甚至促进这种风气,毫无根据地到处宣扬那种可以使他们获得成功的思想。正是他们才具有这种嗅觉,可以嗅出这样的时髦语句,而且比别人更早一些掌握,结果,似乎这类语句,是由他们的口里最早说出来的。他们特别把自己搜集到的时髦话语,储存起来,用之于表达他自己对人类的深切同情,用来确定什么是最正确而且合乎理智的善行,再就是用来无休无止地惩罚浪漫主义,往往是真和美的东西,这些东西的每一个组成原子都比他们这种软体动物的整个族类更为珍贵。

  他们粗暴地否认稍有缺陷的、过渡性的和形式上尚未完善的真理,摒弃一切尚未成熟,尚未扎下根来、正在酝酿中的事物。这种人保养得脑满肠肥,一辈子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坐享其成,自己什么事也不干,也不知道干任何事情的难处,因此,只要你稍稍触伤他卑劣的感情,你就得准备倒霉。他对这种事是决不放过的,他会耿耿于怀,时刻铭记在心,一有机会就报复,从中得到乐趣。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我的这位英雄不多不少不折不扣,恰恰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草包,它的容量虽然大得不能再大,但装的尽是一些格言、时髦的词语和各色各样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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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莫洛赫神为古代腓尼基等国信奉的太阳神,要求以活烧儿童为祭品,此处喻为惨无人道。
  ②巴尔神为古代腓尼基等国的日神或丰收神用之喻人,表示追逐暴利。

  但是,m先生还是有其特点的,他是一位非常引人注目的人物。他能说会道,而且善于说俏皮话,讲故事。在客厅里,他的周围总是聚集着一群人。那天晚上,他特别成功地给人留下了印象。他牢牢地控制着交谈,是高谈阔论的主角,不知为什么他非常高兴、愉快,仍然引起大家对他的注意。但m夫人却一直像个病人,她面带愁容,使我时刻觉得,早就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的泪珠,眼看着就要抖落下来。正如我所说的,所有这一切使我感到非常震惊。我怀着一种奇怪的好奇感走开了,随后整夜都梦见m先生。而在此以前,我很少作乱七八糟的恶梦。

  第二天清早,我被叫去排练一部喜剧,我在剧中扮演一个角色。最多不过三五天就是我们男主人的小女儿的生日了,为了庆祝她的生日决定在一个晚上演出喜剧和话剧,随后即举行舞会。为了举行这次几乎是临时安排的庆祝活动,从莫斯科及其郊区的别墅里又请来了百来名客人,所以非常热闹忙乱。排练,或者最好说是试装,安排在清晨,实在不是恰当的时候,因为我们的导演、著名的艺术家p先生,是我们男主人的朋友和客人,他是出于对男主人的友情才同意负责编剧,同时指导我们的排练的。现在他急于去城里采购道具和为庆祝活动作好最后的准备工作,所以时间不够,必须抓紧。我同m夫人两人一起参加一场戏的演出。这场戏表现的是中世纪生活的一个场面,取名《城堡女主人和她的小侍从》。

  与m夫人同台排练,我感到说不出口的尴尬。我觉得她马上就会从我的眼神之中,看出从昨天以来产生在我脑海中的一切思考、怀疑和揣测。除此之外,我一直觉得,我好像对不起她,不该在昨天看到她流泪,妨碍她伤心,因此她会身不由己地斜着眼睛看我,因为我是看出她的隐私的令人讨厌的目击者,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但是,上帝保佑,事情并没出什么大麻烦,因为根本没有人来注意我。她好像也根本没有心思来考虑我,而且也没有心思来考虑排演,因为她心不在焉,心情抑郁而且在阴沉地冥思苦想。

  看得出来,有一件什么大的麻烦事在折磨着她。我的角色一演完,我就赶紧跑去换衣服,十分钟后,我就到面向花园的阳台上去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m夫人从另一扇门里走了出来,恰好迎面碰上她洋洋得意的丈夫。这位先生是从花园那边回来的,他刚刚把一大群女士伴送到那里,把她们交到一位殷勤的cavaalier servant①手中。夫妻相见显然是出乎意外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m夫人突然感到困窘,她迫不及待的动作,流露出她心情的懊丧。丈夫则漫不经心地哼着小调,一路上还意味深长地不时抚摸自己的连鬓胡子,现在与妻子不期而遇,他皱起眉头,仔细打量她,据我现在的回忆,他用的是审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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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语:殷勤的男舞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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