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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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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 乡下人不为所动 费丘科维奇就这样结束了他的辩护辞。这一次听众们爆发出来的欢呼就象暴风雨般地势不可当,要阻止它简直是不可能的:女人们,还有许多男人都哭泣起来,两位大员也流着眼泪。首席法官只好退让,过了半天才摇铃,因为:“对这样的热诚横加干涉等于是亵渎神明”,我们的太太们后来这样叫嚷说。演说家自己也真诚地感动了。就在这样的时刻,我们的伊波利特·基里洛维奇竟再次站起来重新抗辩。大家怀着憎恨侧目而视地望着他:“怎么?这是什么意思?他还敢抗辩么?”太太们嘟囔着。但是此时此刻,即使全世界的太太们都嘟囔起来,而且由检察官夫人,伊波利特·基里洛维奇的太太亲自带头,也是无法拦住他的。他脸色惨白,激动得浑身哆嗦;他最初所说的话,最初的几个句子,别人甚至都无法听懂。他气喘吁吁,口齿不清,前言不搭后语。不过不久就恢复了常态。但他的这第二篇演词我只想引出其中的几段。 “……人家责备我编小说。可是律师的话不是小说里的小说么?缺少的只有诗句了。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一面静候情人的光临,一面撕碎信封,扔在地板上面。甚至引出他在这种奇怪的情况下所说的话。难道这不是写诗么?他掏出钱来的凭据在哪里?谁听见过他所说的话?愚笨的白痴斯麦尔佳科夫竟成了拜伦式的英雄,为他的私生子的地位而向社会复仇,——难道这不是拜伦式的史诗么?至于那个闯进父亲屋里杀死他,而同时又没有杀死他的儿子,那甚至不是小说,不是诗,而简直是提出一些自己也无法解答的谜来的狮身人面像了。既然杀了,就是杀了,怎么会杀死了又没有杀死,——谁能弄得懂这个?他又宣告,我们的讲坛是真理和健全思想的讲坛,可是从这‘健全思想’的讲坛上却赌咒罚誓地说出一个不证自明的公理,就是说把杀死父亲称作逆伦的杀父案是出于成见。但如果说杀父只是成见,如果每个孩子都质问起他的父亲来:‘父亲,为什么我应该爱你?’那我们这里会弄成什么样子?还会有什么社会基础?还成个什么家庭?瞧吧,杀父案据说只不过是莫斯科女商人嘴里的‘老虎’。但求达到目的,开脱不应开脱的罪名,竟不惜对有关俄国法院的使命和前途的种种最神圣宝贵的信条,加以歪曲、轻浮的解释。辩护人大声疾呼说:你们还是用慈悲来降服他吧,这正是罪人求之不得的,明天就可以看到他将怎样被降服!辩护人只要求宣布被告无罪,不是太谦虚了么?为什么不要求设立杀父者奖学金,以使他为后代和青年人所建立的丰功伟绩永垂不朽呢?福音书和宗教都被作了修正,据说:这全是神秘主义,惟有我们掌握的才是真正的基督教精神,经过理智和健全思想分析过的。这简直是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冒牌的基督形象。‘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辩护人这样喊着,接着就立刻下结论,说基督教训世人应该照样用别人量给你的量器量给别人,——这话是从真理和健全思想的讲坛上发出来的!我们刚刚在讲演的前一天,朝福音书上溜了一眼,以便炫耀一下我们对于这部新奇的著作毕竟还是相当熟悉,这一点在必要的时候(一切都是为了必要!),准会有点用处,博得一些效果的!可是,基督恰巧吩咐我们不要这样做,切记不要这样做,因为惟有罪恶的世界才会这样做,我们却应该宽恕一切,把另一面脸送上去,不要用我们的侮辱者量给我们的量器去照样量给别人。我们的上帝教训我们的正是这个,而并没有教训我们说,禁止孩子们杀死父亲是一种偏见。我们不应该在真理和健全思想的讲坛上修正上帝的福音书。辩护人竟把他仅仅称为‘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仁爱者’,这和向他呼吁:‘你是我们的上帝!’的全体俄罗斯正教徒是恰恰相反的。……” 这时首席法官进行了干预,制止这位说得忘情的人,请他不要过分夸大,保持适当的分寸等等,总之,说了一般首席法官遇到这类情形时通常应说的一套话。同时旁听席上也变得不大安定。群众开始乱了起来,甚至有人发出了愤懑的喊声。费丘科维奇简直没有怎么进行答辩,只是站到台上,手抚着心口,用受了冒犯的口气十分庄严地说了几句。他不过嘲笑地重新又稍稍提了提“小说”和“心理学”的话,在一个地方还顺口插了句:“裘必特,你发怒,可见你无理。”——这句话在观众中引起了许多人赞美的笑声,因为伊波利特·基里洛维奇实在太不象裘必特了。对于责备他纵容青年人杀父的话,费丘科维奇带着异常庄严的态度说他简直都不屑加以反驳。关于“冒牌的基督形象”和他不肯尊基督为上帝,只称他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仁爱者,“违背了正教教义,不应在真理和健全思想的讲坛上说出来”之类的话,费丘科维奇表示这是一种“毁谤”,说他动身到这里来的时候,至少指望这里的讲坛上总还不至于发生会“危及我本人作为国民和忠实臣民的名誉”的事。……但是他刚一说出这几句话首席法官也把他制止了,于是他鞠了一躬,结束了他的答词,听众间随着普遍发出了一片赞美的低语声。据我们的太太们的意见,伊波利特·基里洛维奇是“被压垮得永世不得翻身了”。 接着让被告本人发言。米卡站了起来,但是只说了不多几句话。他在身心两方面都已疲乏到了极点。早晨他在法庭上出现时那种坚强和昂然的神气几乎一点也不剩了。他在这一天似乎经历了某种终身难忘的体验,使他学到和意识到了一些他以前所不明白的极其重要的东西。他的嗓音变得衰弱无力了,已不再象刚才似的大喊大叫。他的话里显出了一种新的,驯服的、俯首帖服的意味。 “我有什么话可说的,诸位陪审员!我受裁判的时间到了。我感到上帝惩罚的手已经降临在我的身上。一个荒唐的人走到了末路!但是我要象在上帝面前忏悔那样地也对你们说:‘我对父亲的血是没有罪的!’我最后一次重复说:‘不是我杀死的!’我固然过的是荒唐生活,但也羡慕美德。我时时刻刻都在向往改过自新,但所过的生活还是象野兽一样。我很感谢检察官,他告诉了许多关于我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但是他说我杀死了父亲,那是不实在的。是检察官弄错了!我也感谢辩护律师,听他说着,我不由得哭了,但是说我杀死了父亲,那是不实在的,就是假设也是不应该的!至于医生的话你们不必信,我脑子很健全,不过我的心里十分难受。你们如果赦免我,如能释放我,我将为你们祈祷。我要努力做一个好一些的人,我可以起誓,在上帝面前起誓。你们如果定罪判刑,我也将自己折断佩剑,并且亲吻那断剑的碎片!但是请你们赦免我,不要把我的上帝夺去。我知道我自己:我将来是会反抗的!诸位,我的心灵是多么痛苦……请你们赦免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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