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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四


  随后,他就似乎呆呆地僵化在那儿,咬着牙,两手交叉紧按在胸前。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在大厅里留了下来,坐在给她指定的椅子上。她坐在那里,脸色苍白,低垂着头。坐在她旁边的人们后来说她全身哆嗦了半天,象发疟疾似的。这时格鲁申卡来接受传讯了。

  我现在就快要写到那桩也许确实毁了米卡的突如其来的灾难性事件了。因为我相信,所有的律师们以后也说,如果不发生这段插曲,罪人是至少可以得到从宽处理的。不过这话以后再说。现在先说两句关于格鲁申卡的事情。

  她上堂的时候也穿着一身黑,肩上罩着她那块美丽的黑色围巾。她从容地迈着她那轻柔无声的脚步,微微地摆着身子,就象有时一些丰满的女人走路时常有的那样。她走近栏杆,凝视着首席法官,一次也不左顾右盼。据我看来,她这时显得非常美丽,脸色并不惨白,象一些太太们以后硬说的那样。她们还说她脸上一副专心致志的、恶毒的神色。我以为她不过是十分气恼,由于那些渴望瞧热闹的旁听的群众把轻蔑好奇的眼光盯着她而感到难堪。她具有骄傲的性格,不能忍受人们的蔑视。她这种人只要疑心到有人对她轻视,就会立刻爆发怒火,渴望报复。自然还带着畏怯和暗中为这畏怯而感到的羞惭,因此她说起话来不免有点喜怒无常:一会儿愤恨,一会儿轻蔑而又特别粗鲁,一会儿又忽然露出真心诚意自怨自艾的口气。她有时说话就好象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情似的:“无论出什么乱子,反正一样,我一定要说……”关于和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来往的一层,她厉声说:“这全是不相干的事。他硬要缠住我,难道是我的错处么?”可一会儿以后又说:“这全是我的错,我拿他们两人开心,既取笑老头子,又取笑这一位,——把他们两人弄到这种地步。都因为我弄出这些事来。”说话中不知怎么又提到了萨姆索诺夫。“这跟人家有什么相干?”她立刻用一种蛮横的挑战口气反驳起来。“他是我的恩人,当我家里把我赶了出来的时候,是他把我这个光着脚的人收留下来的。”首席法官还十分客气地对她说,应该直接回答问题,不要扯到无关的细节上去。可格鲁申卡却脸涨得通红,眼睛冒出火来。

  她没有看见装钞票的信封,只从“坏蛋”嘴里听说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有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三千卢布。“不过这全是蠢事,我笑得要死,怎么也不会到他那里去的。”

  “您刚才说的‘坏蛋’是谁?”检察官问。

  “就是那个仆人,斯麦尔佳科夫,杀死了他的主人,昨天又自己吊死了的。”

  人家自然马上问她:她有什么根据这样坚决地指控,但是她也同样没有任何根据。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自己对我说的,你们相信他就是了。那个拆散别人的女人害了他,一点也不错,她一个人是这一切祸事的根源,一点也不错。”格鲁申卡又加了这么一句,忿恨得似乎浑身哆嗦,嗓音里流露出恶狠的声调。

  人家问她这指的又是谁。

  “就指的是那位小姐,那个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她当时叫我到她家去,给我吃巧克力糖,想拉拢我。她这人很少真正的廉耻心,就是这话。……”

  这次首席法官严厉地阻止了她,请她检点自己的话。但是一个发了醋劲的女人已经满心火冒,甘心破釜沉舟,什么也不顾了。……

  “在莫克洛叶村里执行拘捕的时候,”检察官回忆起来,问,“大家看见,而且听见您从另一间屋子里跑出来,嚷着说:‘一切都怨我,我们一块儿去服苦役!’这么说,那时候您已经相信他是杀父的凶手,不是么?”

  “我不记得当时我的心情是怎样的,”格鲁申卡回答,“当时大家叫嚷他杀死了父亲,所以我才感到这是我的错处,他是为我而行凶的。等到他说他没有犯罪,我就立刻相信他,现在还相信,而且将来也永远相信,他不是那种撒谎的人。”

  轮到费丘科维奇发问。除了其他事情外,我记得他问起了拉基金和二十五个卢布的事情,“为了他把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领到您那里来。”

  “他拿我的钱,有什么奇怪的,”格鲁申卡轻蔑地冷笑说,“他常到我这里来要钱,每月总要拿走三十卢布,差不多全是用在寻欢作乐上,他的吃喝是不用我帮助的。”

  “为什么缘故您要对拉基金先生这样大方呢?”费丘科维奇不管首席法官怎样作出不耐烦的姿势,抢着问道。

  “他是我的表弟呀。我母亲和他的母亲是嫡亲姊妹。不过他总央求我不要对这里的任何人说,怕为了我丢人。”

  这个新的事实对于大家来说都是完全意料不到的,全城,甚至修道院里,至今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情况,连米卡也不知道。有人说拉基金当时坐在椅子上羞惭得满脸通红。格鲁申卡不知怎么还在走进大厅以前就已知道他作了反对米卡的供词,所以生起气来。这一下拉基金先生刚才的整个那一番宏论,其中的全部高尚义愤,他关于农奴制,关于俄国人散漫混乱的大胆论调在公众的印象中都彻底完蛋,全部破产。费丘科维奇很高兴:上帝又意外开恩了。整个说来,格鲁申卡被传讯的时间不很长。她自然也不能说出什么特别新鲜的事情来。她给旁听的观众留下了极不愉快的印象。在她作证完毕,在大厅里离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很远的地方坐下时,几百双轻蔑的眼睛集中在她身上。她被传讯的全部时间内,米卡一声也不响,好象变成了僵硬的化石似的,垂眼瞧着地上。

  证人伊凡·费多罗维奇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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