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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三


  他讲到这里停住了。伊凡一直在屏息静气地听他说话,身子动也不动,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斯麦尔佳科夫讲述的时候,只是偶然瞧他一眼,大多数时间是斜着眼朝旁边看。他讲完以后显然自己感到心神激动,深深地喘着气。他的脸上沁出了汗珠。但却猜不出他所感到的究竟是不是忏悔。

  “你等一等,”伊凡沉思地接口说,“门呢?假使他只给你开了门,那么格里戈里怎么会在你以前看见门敞开着呢?格里戈里不是在你以前看见的么?”

  值得注意的是伊凡问的时候声调非常平和,甚至好象完全换了一种口气,完全不是恶狠狠的口气,假使现在有人开了门,从门口看看他们,一定会断定他们是坐在那里和和气气地谈论一个有趣而平常的问题。

  “关于那扇门,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好象看见它敞开着,那全是他的幻觉。”斯麦尔佳科夫撇着嘴笑道。“我对您说,他这人不是人,简直就是头犟驴子:他没有看见,但是他觉得他看见,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摇他了。他想出了这一套来,那是你我的运气,因为这样一来最后就一定会归到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的头上去。”

  “你听着,”伊凡·费多罗维奇说,好象心里又惶乱起来,努力在那里盘算着,“你听着,……我还想问你许多话,但是想不起来了。……我老是记性不好,颠三倒四的。……对了!比如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把信封拆开,扔在地板上?为什么不干脆就连着信封拿走。……你刚才讲述的时候,我觉得你谈到这个信封,好象就应该这么办似的,……可为什么这样,我不懂。……”

  “我这样做自有道理。因为假使是一个深知内幕,熟悉一切的人,就象我这样的,事先看见过这笔钱,也许就是自己把钱装进信封,亲眼看见把信封封好,题上字的,那么这个人假使杀了人,在杀完以后,就是不看也明知钱一定在信封里面,他在那样匆忙的时候,又何必要拆开信封呢?相反地,假使我就是偷钱的人,一定会把那信封一点也不拆开,顺手塞进口袋里面,赶快逃走的。可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就不同了:那个信封的事他只是听人家这样说,并没有看见过原物,所以比如说,假如他从被褥下面找到了它,就一定会连忙当时拆开,查看一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那笔钱,而信封就一定会随手扔在那里,没工夫去想到它会留下来成为他的一个罪证,因为他是个不熟练的小偷,以前显然从来没有偷过东西,他是世袭的贵族,即使现在决定偷窃,那也仿佛不是偷窃,只是来取回他自己的财产,因为这事他事前早就通报了全城,甚至还预先在大家面前公开夸过口,说他要跑去向费多尔·巴夫洛维奇索回自己的财产。达意思我在审讯的时候并没有向检察官明白地说出,只是用暗示引到那上面去,装出自己并不明白,是他自己想到这里,而不是我对他提示的样子,——检察官听了我这个暗示甚至涎水都流出来了。……”

  “难道,难道这一切都是你当时在现场想出来的么?”伊凡·费多罗维奇叫了起来,诧异得不知说什么好。他又惊惧地看了斯麦尔佳科夫一眼。

  “哪里,怎么能在那样匆忙之中想得这么周全呢?这都是预先想好的。”

  “那么, ……那么这全是鬼帮你的忙! ”伊凡·费多罗维奇又惊叹了一声。“不,你并不傻,你比我所料想的聪明得多。……”

  他站起身来,显然想在屋内走动走动。他这时心中十分烦恼。但是因为桌子挡住路,在墙壁和桌子中间很难走得过去,他只好转了一圈,又坐下了。他也许由于无法走动,忽然生了气,所以几乎又象刚才那样狂怒起来,突然叫道:

  “你听着,你这倒楣的下贱东西!难道你不明白,我到现在还没有杀死你,只是想留你到明天的法庭上去招供么?上帝明鉴,”伊凡举起手说,“也许我是有罪的,也许我果真怀着难以见人的愿望,希望……父亲死去,但是我可以对你起誓,我并不象你所想象的那样有罪,也许我也并没有嗾使你!不,不,我确实并没有嗾使你!但是不管怎样,我要把自己供出来,明天,在法庭上供出来,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完全说出来,完全说出来。但我要同你一起出首!你在法庭上无论说我什么话,无论你怎样作证,——我都准备接受,不怕你,我自己全承认!但是你也必须在法庭前自首!必须,必须这样,我们一块儿去!就是这样办!”

  伊凡用郑重而坚决的态度说出这些话来,单从他那冒着怒火的目光里就可以看出,事情确实是要这样办了。

  “我看您有病,病得很厉害。您的眼睛全黄了。”斯麦尔佳科夫说,但是完全没有嘲笑的意思,甚至似乎有点怜惜。

  “我们一块儿去!”伊凡又重说一遍,“你不去,我也会独自供出来的。”

  斯麦尔佳科夫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那里沉思。

  “这样的事一点也不会发生,您也不会去的。”他终于断然地说。

  “你不了解我!”伊凡带着责备的口气说。

  “您如果一切照直供认出来,您会感到太丢脸的。而且这也没有好处,完全没有好处,因为我会直截了当地说,我从来没有对您说过这类的话,您不是有了病,——这也实在有点象,——就是为了怜惜您的哥哥而牺牲自己,至于您所以扳出我来,那是因为您一辈子始终把我只当一只苍蝇,而不当作人看。谁能相信您?您哪儿拿得出一个证据?”

  “您听着,你现在把这些钱拿出来给我看,自然是为了使我相信。”

  斯麦尔佳科夫把伊萨克·西林的书从那叠钞票上挪开,放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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