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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五


  “不,不是卡尔,等一等,我说错了;是克劳德·伯纳德。他是谁?是化学家么?”

  “大概是一个学者,”阿辽沙回答,“不过说实话,关于他的情况,我也说不出多少。只听说他是学者,至于什么学者,就不知道了。”

  “见他的鬼去吧,我也不知道,”米卡骂起来了,“大概总是个混蛋,十有八九是的。这班人全是些混蛋。但是拉基金是会爬上去的,拉基金会钻缝子,也会成个伯纳德的。哎哟,这些伯纳德!他们现在到处都是!”

  “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阿辽沙坚决地问。

  “他打算写一篇关于我和我的案子的文章,借此在文坛上初露头角。他就为了这件事跑来跟我说明一切。他想写得有点道德寓意,意思是说:‘他不可能不杀人,他是被环境所毒害的’等等,他对我这样解释过。他说他要带点社会主义的色彩。见他的鬼去吧!带色彩就带色彩,我反正是一样。他不爱伊凡,他恨他,对你也没好话。我不赶走他:因为他是个聪明人。但是他的态度十分傲慢。我刚才对他说:‘我们卡拉马佐夫一家不是卑鄙的人,却是哲学家,因为所有真正的俄国人全是哲学家。你虽然读过书,却并不是哲学家。你是个俗人。’他笑了,一副怀恨在心的样子。我对他说:‘de ideabus non est disputandum’①这句俏皮话妙不妙?至少我也冒充了一下古典派。”米卡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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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丁文:思想问题是没法辩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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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你的头脑丢失了,象你刚才所说的那样?”阿辽沙插嘴问道。

  “为什么我的头脑丢失了?唔!实际上……总的说来,——是因为惋惜上帝,就为了这个!”

  “怎么惋惜上帝?”

  “你想一想:在神经里,头脑里,那就是在脑子中的那些神经里(真见它的鬼!)……有那样一些小尾巴,神经上的小尾巴,只要它们一哆嗦,……也就是说,我抬眼望一望什么东西,就这样望一望,那些小尾巴就哆嗦起来,……而哆嗦起来,就出现了一个形象,不是立刻出现,是等一刹那,等那么一秒钟,就仿佛出现了那么一个契机,哦,不是契机,——去它的契机,——是形象,那就是说一个物体,或者一项事件,——咳,真见鬼!这就是为什么我能看,还能想的缘故,……是因为有那些尾巴,而并不是因为我有灵魂,我就是那种形象和模型,那全是蠢话。兄弟,这是米哈伊尔昨天对我讲的,当时我好象被火烫了似的。阿辽沙,科学真是伟大!一种新的人就要出现了,这我明白。……但是到底惋惜上帝!”

  “但这也很好嘛。”阿辽沙说。

  “你是说惋惜上帝么?化学,弟弟,化学!那是没有办法的,教士大人,请你稍为靠边挪一挪,化学来了!拉基金不爱上帝,完全不爱!这是他们大家最要害的心病!但是他们隐瞒看不说,他们撒谎,他们装假。我问:‘怎么样,你会把这种想法带进评论界去么?’他说,‘自然不会让我这么公开说的。’说着笑了。我问他:‘不过这样一来,既没有上帝,也没有来生,人将会变成什么样呢?那么说,现在不是什么都可以容许,什么都可以做了么?’他说:‘你还不知道么?’他又笑了。他说:‘聪明的人是什么都可以做的。聪明的人也知道该怎么做,可是瞧瞧你杀了人,却陷了进去,在监狱里烂掉!’这话是他对我说的。真是头臭猪!以前我会把这样的人撵出去的,现在却只是听着他说。他说的许多话都很有道理。写得也不错。他一星期前曾对我读过一篇文章,我当时特地抄下了三行,等一等,就在这儿。”

  米卡匆匆忙忙地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念道:

  “‘欲解决此问题,须先将自己的人格与自己的现实处境分开。’你明白不明白?”

  “不,我不明白。”阿辽沙说。

  他好奇地一面偷偷瞧着米卡,一面听他说话。

  “我也不明白,又含混,又不清楚,却很聪明。他说:‘现在大家都这样写,因为潮流风气就是这样。……’他们害怕潮流。这混蛋,他还会写诗,赞美霍赫拉柯娃的纤足,哈,哈,哈!”

  “我听说过了。”阿辽沙说。

  “你听说过么?听过那首诗么?”

  “没有。”

  “我这里有,让我念给你听。你不知道;我还没有对你讲过,这里有整整一大段故事。真是个混蛋!他三星期以前忽然挪揄起我来,说:‘你为了三千卢布,象傻瓜似的陷了进来,但是我却可以捞到十五万,娶一个寡妇,到彼得堡去买一所石头大厦。’他对我讲他怎样追求霍赫拉柯娃,她在年轻的时候就不聪明,四十岁上简直就变得疯疯傻傻。他说:‘而且她还很多情,我就要利用这点把她弄到手。我娶了她以后,就把她带到彼得堡去,在那里办一张报纸。’他说时嘴唇上竟还带着下流的、贪婪的涎水,——他的涎水并不是为霍赫拉柯娃流的,却是为了这十五万。他自吹自擂,向我夸口;老上我这里来,每天都来,对我说:她上钩了。脸上一脸的喜色。谁料到他会突然被赶了出去;彼得·伊里奇·彼尔霍金占了上风,真是好样的!为了她把他赶了出去,我真想要好好吻吻这位傻太太!当时他到我这里来,编了这首诗。他说:‘我是生气第一次弄脏我的手写起诗来,为了奉承,也就是为了做有益的事。我把钱从一个傻女人手里抢过来,以后可以造福社会。’所有一切卑鄙龌龊的事情他们都可以找到这种造福社会的借口的!他说:‘无论如何,我比你的普希金总写得好些,因为我能在一首滑稽的小诗里也塞些忧国忧民的公民感进去。’他是在指普希金的什么,——这我明白。假使他果真是有才华的人倒也罢了,可他却只会描写女人的小脚!他还对他那些打油诗很自负哩!他们这种人的自尊心,自尊心啊!他想出了这么一个题目:《祝我意中人的病足早日痊愈》,他真是个滑稽角色。

  纤足生来真美好,

  肿得实在不大妙!

  请位医生来诊治,

  越包越扎越糟糕。

  纤足并非我所好,

  普希金才写这一套。

  我所爱的是头脑,

  只愁它不大爱思考。

  刚刚有些开了窍,

  又被足疾来打搅!

  为使头脑能清明,

  但愿脚痛早点好。

  “下流胚,真是下流胚!但是这坏蛋做得倒很巧妙!果真塞了些‘公民感’进去。在他被撵走时候,可一定气坏了。简直咬牙切齿了吧!”

  “他已经报了仇,”阿辽沙说,“他写了一普通讯造霍赫拉柯娃的谣。”

  于是阿辽沙匆匆地把在《流言》报上刊出那普通讯的事讲给他听。

  “那是他,是他!”米卡皱着眉肯定说。“那一定是他!这类通讯……我是知道的,已经写了不少这种下流的东西,譬如讲格鲁申卡的事情的!……还有讲她……讲卡嘉的。……哼!”

  他烦恼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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