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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哎,住口吧,马克西穆什卡,我现在没有心思说笑话,我正满腔怒火哩。你不要紧盯着馅饼,我不能给你吃,这对你是有害的。烧酒也不能给你喝。我还要来看护他;仿佛我家开了养老院,真的。”她说着笑了。

  “我是不配享受您的恩惠的,我是个卑贱的人,”马克西莫夫仿佛要哭出来似的说,“您不如把您的恩惠施给比我有用些的人。”

  “唉,每个人都是有用的,马克西穆什卡,谁知道谁比谁有用些呢。阿辽沙呀,就是根本没有这个波兰人,他今天也心血来潮,突然要犯病了。我也到那个人那儿去过。我现在还要故意送馅饼给他。我本来没送过,但是米卡硬说我送过,所以现在偏要故意送去,故意的!哦,费尼娅拿着一封信进来了!一点不错,准又是波兰人写来的,又是来要钱!”

  莫夏洛维奇先生果真送来了一封长得出奇,而又照例极富于辞令的信,向她告贷三个卢布。信里还附了一张收据,写着三个月内归还的话;佛鲁勃莱夫斯基也在上面签了名。同样性质的而且同样附着这类收据的信,格鲁申卡已经从她的“以前那位”那里收到了许多。最初是从两星期以前格鲁申卡病愈的时候起开始来信的。但她又听说两个波兰人在她生病期间就已经常来探问她的病情。格鲁申卡收到的第一封信是很长的,写在大张的信纸上,盖着很大的一个家族印章,写得含意晦涩,充满滔滔辞令,格鲁申卡只读了一半就丢开了,一点也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加以她当时也没有心思看信。接着这第一封信,第二天马上又来了第二封。在这封信上莫夏洛维奇先生向她借两千卢布,答应短期内归还。格鲁申卡对这封信也没有答理。以后就一封接一封地来了一大批信,每天一封,全是那么一本正经,富于辞令,但所借的数目逐步地降低,直降到一百卢布,二十五卢布,十卢布,后来格鲁申卡突然接到一封信,两位波兰先生只向她借一个卢布,还附了两人共同签字的收据。格鲁申卡当时忽然可怜其他们来,就在薄暮时分自己到他们那里去跑了一趟。她发现这两个波兰人落到赤贫的境地,几乎一贫如洗,没有饭吃,没有柴烧,没有烟抽,欠了女房东许多房钱。他们在莫克洛叶从米卡那里赢来的二百卢布很快就花光了。使格鲁申卡惊讶的是两位波兰先生见到她时还是一副傲慢自大、神气十足的样子,而且繁琐多礼,夸夸其谈。格鲁申卡忍不住大笑起来,给了她的“以前那位”十个卢布。她当时就把这事情笑着告诉了米卡,他也没显出吃醋的样子。但是从那时期,两个波兰人就抓住了格鲁申卡,每天用借钱的信向她进攻,她也每次总是应付他们一点。可是今天米卡却竟突然大大地吃起醋来。

  “我这傻子,今天到米卡那里去的时候,也曾到他那里去了一下,只去了一分钟, 因为我以前的那位, 他也病了。”格鲁申卡又用匆忙零乱的口气讲了起来。“我一边笑,一边对米卡说,我那个波兰人居然想到弹起吉他琴对我唱起以前的山歌来,以为我会大受感动而决定嫁给他。但是米卡竟跳脚大骂起来。……不行,我非把馅饼送给波兰人去吃不可,费尼娅,他们是不是打发那个小姑娘来的?你给她三个卢布,用纸包好十个馅饼送给他们。你呢,阿辽沙,你一定给我去告诉米卡说,我把肉包子送给他们吃了。”

  “我无论如何不会去说的。”阿辽沙微笑着说。

  “唉,你以为他心里难过吗?其实他是故意装作吃醋,实际上他是无所谓的。”格鲁申卡伤心地说。

  “怎么是故意装的?”阿辽沙问。

  “你真傻,阿辽沙。告诉你吧,尽管你很有头脑,你对这些事一点也不懂。他为我这样一个女人吃醋,我并不生气;假使根本不吃醋,那才使我生气哩。我就是这样的脾气。我决不为吃醋生气。我自己的心也是残酷的,我自己也爱吃醋。使我生气的是他并不爱我,现在是故意在那里装吃醋,就是这么回事。难道我是瞎子,看不出来么?他现在忽然老对我说起卡捷琳娜来,说她这样,说她那样,说她从莫斯科特地给他请来一个医生,打算救他,还请来了最有学问的第一流的律师。他既然当我的面夸奖她,瞪着他那双十分无耻的眼睛夸她,那就说明他是爱她的!他自己在我面前犯了过错,所以缠住我,说我先对他有错,然后好把一切事情推到我一个人身上,意思是说:‘你在我以前就和波兰人有关系,所以我也可以同卡捷琳娜来一手。’就是这么回事!他想把一切错处推到我一个人身上。他故意纠缠我,故意这样,我对你说,可是我……”

  格鲁申卡没有说完她将怎么样,就用手帕捂上眼睛,号啕痛哭起来。

  “他并不爱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阿辽沙肯定地说。

  “哼,爱不爱,我自己很快会知道的,”格鲁申卡带着威吓的语调说,把手帕从眼睛上拿了下来。她的脸变了样。阿辽沙悲苦地看出,她的脸忽然从温顺恬静,一下变成了阴郁而恶狠狠的神气。

  “不必再谈这些傻事了!”她忽然说,“我叫你来并不是为了这个。阿辽沙,好人儿,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这才是最折磨我的事!只折磨我一个人!我看大家谁也没有想这件事,任何人都认为这事与自己无关。你究竟想不想这事呢?明天就要开庭了!你对我说说,他们会怎样裁判他?这是那个仆人,仆人杀死的,那个仆人!主啊!难道他要替那个仆人受刑罚,竟没有人替他出头说话么?他们一点也没去打搅那个仆人,是不是?”

  “他受了严厉的审讯,”阿辽沙忧郁地说,“但是大家断定不是他。现在他病得很厉害。就从那个时候起病倒的,就从发了羊癫疯起的。他确实是病了。”阿辽沙补充说。

  “主啊,你最好自己到那个律师那里去一趟,当面跟他谈谈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不是听说他是从彼得堡花了三千卢布请来的么。”

  “我们三个人花了三千,我,伊凡哥哥,还有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至于那个医生是她自己花两千卢布从莫斯科请来的。费丘科维奇律师本来要的报酬还要多,但是因为这案子已经轰动全俄,各种报章杂志上都在谈论,已经很出名了,费丘科维奇多半是为了挣名声,所以答应前来的,我昨天已经见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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