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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你有什么事,先生?”

  “到那间房里去,上那间屋里去,对你说两句好话,最好的话。你会满意的。”

  小个子波兰人惊讶起来,害怕地瞧了米卡一眼,但还是立刻答应了,不过必须附带一个条件,就是佛罗勃莱夫斯基也要同去。

  “保镖么?让他也去,他也应当去!甚至非有他不可!”米卡大声说。“开步走,先生!”

  “你们到哪里去?”格鲁申卡惊慌地问。

  “我们马上就回来。”米卡回答。他脸上显出一种勇气,一种意料不到的胆量,跟一小时以前他走进这屋子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他领两个波兰人到右首的屋里去,不是合唱队的姑娘们正在聚集并且正在那里摆餐桌的那间大屋子,而是另外一间卧室,里面放着箱笼衣柜和两张大床,每张床上有象小山似的花洋布枕头。角落里一张木板小茶几上点着一根蜡烛。波兰人和米卡面对面坐在桌旁,大个子波兰人佛罗勃莱夫斯基在他们的身边,倒背着手。两个波兰人态度严峻,却显然带着好奇的神情。

  “有什么事情吩咐?”小个子波兰人嘟囔说。

  “有一点事情,先生,我不必多说什么话,我给你钱,”他掏出钞票来,“想不想要三千卢布?你拿了以后,立刻离开这里,走你的路。”

  波兰人探究地望着,两眼瞪得老大,目光死死地盯着米卡的脸。

  “三千么,先生?”他同佛罗勃莱夫斯基对看了一下。

  “三千,先生,三千!你听着,先生,我看你是一个懂事的人。你拿了这三千卢布,就给我滚蛋,——把佛罗勃莱夫斯基也带走,听见没有?但要现在就走,立刻就走,而且永远走开,明白了么,先生,直接就从这扇门里出去,永远离开。你在那边还有什么东西:外套,皮大衣?我给你拿。马上给你套好马车,然后就——再见吧,先生!好不好?”

  米卡信心十足地等待着回答。他毫不怀疑。波兰人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非常坚决的神情。

  “卢布呢,先生?”

  “卢布么?先生,那好办:马上先给你五百卢布供你付车钱和作为定钱,另外两千五百卢布明天在城里交清,我可以用名誉担保,一定会有的,我就是上天入地也一定要把它弄到!”米卡大声说。

  两个波兰人又对看了一眼,小个子波兰人脸色变得很难看。

  “七百,七百,不是五百,立刻交到你手里!”米卡感到有一点不妙,马上增加了数目。“你怎么啦,先生?你信不过么?总不能把三千卢布一下子全给你呀。我交了给你,你明天又回到她身边来了。……再说现在我手边也不够三千,钱在城里,在我家里放着,”米卡结结巴巴地说,越说下去越胆怯,越感到泄气,“真的放在那里,藏着。……”

  小个子波兰人的脸上显出了一种特别自尊的神气。

  “还有什么话?”他用讽刺的语调问。“呸,真不害臊!”他啐了一口。佛罗勃莱夫斯基也啐了一口。“你所以啐唾沫,先生,”米卡已经感到一切都完了,不顾一切地说,“就因为你想从格鲁申卡身上弄到更多的钱。你们两人全是阉鸡,告诉你们!”

  “我受了极大的侮辱!”小个子波兰人忽然脸涨得通红,活象只龙虾,怒气冲天,好象不愿意再听下去似的,很快地就从屋里走了出去。佛罗勃莱夫斯基摇摇摆摆地跟在他后面,米卡也跟着走了出来,满脸惭愧和沮丧的神气。他怕格鲁申卡,他预感到波兰人马上会大喊大嚷起来。果真是这样。波兰人走进大厅,象演戏似的站在格鲁申卡面前。

  “阿格利皮娜小姐,我受了极大的侮辱!”他刚要大声嚷叫,但是格鲁申卡似乎忽然完全忍不住了,好象有人触动了她最疼的伤疤。

  “俄国话,说俄国话,一句波兰话也不许说!”她朝他叫道,“你以前会说俄国话,难道过了五年竟忘了么!”她恼怒得满脸通红。

  “阿格利皮娜小姐……”

  “我叫阿格拉菲娜,我叫格鲁申卡,你说俄国话,要不然我不听!”波兰人因为丢了面子,气得呼呼直喘,快速地用怪腔怪调的俄语傲慢地说:

  “阿格拉菲娜小姐,我跑来是为了忘掉过去的旧事,饶恕一切,忘掉今天以前所发生的一切。……”

  “怎么是饶恕?你跑来饶恕我么?”格鲁申卡打断他的话,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正是这样,小姐。我不是软弱,而是慷慨。但是我看见了你的情人,不免感到惊奇。米卡先生在那间屋子里给我三千卢布,叫我离开。我照准他脸上啐了一口。”

  “怎么?他给你钱买我么?”格鲁申卡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真的么,米卡?你怎么敢这样?我是能化钱买卖的商品么?”

  “先生,先生,”米卡大声喊道,“她是光明纯洁的,我也从来不是她的情人!你这是胡说……”

  “谁叫你在他面前替我辩护?”格鲁申卡大嚷。“我纯洁不是为了道德,也不是怕库兹马,而是要在遇到他时能对他昂头挺胸,有权利骂他一声混蛋。难道他竟没有收你的钱?”

  “收了,收了!”米卡说,“不过想一下子拿到三千卢布,可是我只肯交七百定钱。”

  “不用说,他一定是听说我有了钱,所以才跑来跟我结婚的!”

  “阿格利皮娜小姐!”波兰人叫道,“我是骑士,我是贵族,我不是无赖!我跑来娶你,可是看到的是一个新的女人,不象以前那样了,成了又任性又无耻的了。”

  “你从哪儿来,还是滚回哪儿去吧!我叫人马上赶走你,他们会把你赶走的!”格鲁申卡疯狂地喊着,“傻瓜,我真是傻瓜,竟自己折磨了五年!而且也并不是为了他折磨自己,而是由于愤怒折磨自己!再说这也根本不是他了!难道他是这样的么?这倒象是他的父亲!你从哪儿买来了这么副假发?那一个是鹰,这一个是蠢鸭。那一个是老笑,老给我唱歌的。……我,我还流了五年眼泪哩,我这个该死的傻瓜,我这个下贱、不害臊的女人!”

  她倒在椅子上,用手捂住了脸。正在这时,左首房间忽然传来终于聚齐了的莫克洛叶的姑娘们的合唱声,——一支热闹泼辣的舞曲。

  “简直是瞎闹!”佛罗勃莱夫斯基突然气冲冲地大吼起来,“老板,把那些无耻的女人赶走!”

  老板听到喊叫的声音,知道客人们吵了嘴,早就在门外好奇地张望,现在立刻走进屋里来了。

  “你嚷什么?想嚷破嗓子么?”他用简直叫人诧异的不客气的态度对佛罗勃莱夫斯基说。

  “畜生!”佛罗勃莱夫斯基刚开口要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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