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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哦不,不,那位先生刚才说的是实话。”卡尔干诺夫又兴奋起来,仿佛在谈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他并没有到波兰去过,怎么能说波兰的事情?我问你,您总不是在波兰娶的亲吧?”

  “不是的,是在斯摩棱斯克省。不过是有个枪骑兵先把她,把我的太太,未来的太太,从老家波兰连同她的母亲、婶子、还有一个女亲戚和她的成年的儿子,一块带出来,……后来再让给我的。他是我们的中尉,一个很好的年轻人。起初他自己想娶,但是没有娶,因为她是个瘸腿。……”

  “那么您娶的是瘸子么?”卡尔干诺夫叫了起来。

  “是瘸子。当时是他们俩一块儿瞒哄了我。我还以为她是喜欢跳跳蹦蹦,……她老是跳跳蹦蹦的,我还以为这是因为她心里高兴。……”

  “因为高兴,所以嫁给了您么?”卡尔干诺夫用一种象孩子似的响亮声音大声嚷道。

  “是的,因为高兴。但结果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后来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在成亲的当晚就对我坦白出来,而且用很动人的神情求我原谅,说是在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因为跳过一个水坑,伤了脚,嘻,嘻!……”

  卡尔干诺夫发出完全象小孩子一般的笑声,几乎摔倒在沙发上。格鲁申卡也笑了。米卡感到无上的幸福。

  “您知道,您知道,他现在说的倒确实是实话,他现在不是撒谎啦!”卡尔干诺夫对米卡大声说。“您知道,他曾娶过两回亲,他现在讲的是第一个妻子,他的第二个妻子逃走了,至今还活着,您知道么?”

  “真的么?”米卡迅速地转身向马克西莫夫,脸上显出异常惊讶。

  “是的, 逃走了, 我确实有过这种不愉快的事。”马克西莫夫谦卑地承认。“同一个法国人。更精的是开头就把我的整个村子转归到她一个人的名下。她说,你是有学问的人,你自己会找到一碗饭吃的。她就这样把我弄得毫无办法。有一次一个可尊敬的主教对我说:‘你的太太一位是瘸腿,另一位腿太长了。’嘻,嘻,嘻!”

  “你们听着,听着,”卡尔干诺夫兴奋得手舞足蹈地说,“即使他撒谎,——他是时常撒谎的,——那么他的撒谎也只是为了逗大家高兴:这并不算下流,并不算下流吧?您知道,我有时很喜欢他。他是很下流的,但是他下流得很自然,对不对?你们觉得对不对?有的人做下流的事情,总是为了一点什么,为了得到好处,但是他是自然的,他是出于天性。……比方说,他昨天跟我争论了一路,硬说果戈里在《死魂灵》里写的是他。你们记得不记得,那本书里有一位地主,名叫马克西莫夫,挨了诺慈特莱夫的打,后来这人被告到法庭:‘为他在酒醉下用鞭子对地主马克西莫夫进行人身侮辱,’记得么?你们瞧,他居然硬说那就是他,挨打的就是他!这可能么?乞乞科夫的出游最晚也总在二十年代的初期,所以从年代来说就完全不对。他总不可能那时就挨了打。决不可能的,决不可能的吧?”

  很难设想卡尔干诺夫干吗要那么激动,但是他的激动是真诚的。米卡热诚地附和着他。

  “但是既然人家确实挨了打……”他一边大笑,一边嚷着。

  “并不是挨了打,是这么回事,……”马克西莫夫忽然插嘴说。

  “怎么回事?究竟挨了打没有?”

  “几点钟了?”叼烟斗的波兰人带着厌烦的神色问坐在椅子上的高个子波兰人。那一位耸了耸肩作为回答,——两人全没有表。

  “干吗不聊聊天呢?总该让人家聊聊。难道你觉得厌烦,别人也不应该说话了?”格鲁申卡又嚷了起来,显然是故意找岔。似乎有什么东西初次在米卡的脑子里闪过。这一次波兰人带着明显的气愤回答:

  “小姐,我不反对。我一句话也没说呀。”

  “那好吧。你讲下去呀。”格鲁申卡对马克西莫夫叫道。

  “为什么你们大家都不作声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讲的,因为这全是无聊的事,”马克西莫夫马上接口说了起来,带着显然十分高兴,而且有点装腔作势的神气,“本来果戈里书里用的都是隐喻手法,因为他所起的那些姓名全是有所隐射的:诺慈特莱夫原来并不姓诺慈特莱夫,而是姓诺索夫,库夫申尼洛夫甚至完全不象,因为他是施克沃尔涅夫。费拿提倒确实是费拿提,不过不是意大利人,而是俄罗斯人,姓彼得罗夫。费拿提小姐容貌很美, 腿上套着紧身裤, 两条腿十分漂亮,裙子是短短的,缀满亮晶晶的‘鬼眨眼’。当众飞快旋转的就是她,但并不曾旋转四小时,只转了四分钟,……就使大家都着了迷。……”

  “但是你究竟为什么挨揍,人家揍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呀?”卡尔干诺夫大声嚷着。

  “因为皮龙呗。”马克西莫夫回答。

  “什么皮龙?”米卡问。

  “就是法国的著名作家皮龙呀。当时我们有许多人聚在一起,就在这儿集市上的酒店里喝酒。他们也请了我去。一开始我先念了段讽刺短诗:‘是你么,布瓦洛①?多么可笑的服装。’布瓦洛回答说,他正要去参加化装舞会,实际上就是要去澡堂,嘻,嘻!他们竟认为我是在讽刺他们。我赶紧念了另外几句辛辣的诗句,这是一般有学问的人都十分熟悉的。

  你是沙孚,我是法翁,我不加争论,

  使我发愁的是

  你不知入海之门。

  他们更加生气,并因此用很难听的话骂起我来。该着我倒楣,为了挽回局面,说了一段关于皮龙的很文雅的故事,说人家如何不允许他入法兰西学士院,他为了复仇,写了这样两句短诗作为自己的墓志铭:

  Ci-git Piron qui ne fut rien

  Pas même académicien.②

  他们动手就打了我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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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十七世纪法国诗人和批评家,著有《诗艺》。

  ②法文:“此处皮龙长眠,他不值一文钱,甚至比学士院院士还要低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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