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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然而这只是问题的第一种解决方式,也就是圆满的解决方式。也还有另一种解决方式,那就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结局了。她会忽然对他说:“你走吧,我已经和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商量好了,我要嫁给他,不需要你了,”到了那时候,……到了那时候,……但米卡并不知道到了那时候将怎么办,直到最后的一刻他还不知道,这是该替他说句老实话的。他并没有确定的打算,也并没有想到要犯罪。他只是在那里监视,侦探,自己苦恼,但又始终只指望着自己的命运能得到第一种圆满的结局。他甚至赶走了一切别的念头。然而这里又开始碰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桩糟心事,出现了另外一个枝节的,却也是事关重大而又无法解决的新问题。

  假使她对他说:“我是你的,你把我带走吧”,那么他将怎样把她带走呢?他哪里有钱,有必要的用费呢?多少年来一直不断地从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所给的那笔钱中陆续支给的生活用款恰巧在这时候全部支完了。自然格鲁申卡有钱,但是米卡在这个问题上却忽然发起可怕的骄傲脾气来:他要自己把她带走,用自己的钱和她开始过新的生活,而不愿意用她的钱;他甚至想也不愿意想他会用她的钱,一想到这里就感到苦恼而不是滋味。我在这里不想去渲染这件事,也不想去分析它,而只是指出,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就是这样。这甚至也说不定完全是由于他偷用了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的钱,间接而且似乎下意识地感到良心上的隐痛所致:“已经在一个女人面前做了坏蛋,立刻又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做坏蛋,”他当时想,这是他以后自己承认的,“而且格鲁申卡如果知道了,也是不会再要这样的坏蛋的。”那么究竟到哪里去筹这笔款子,从哪里去弄到这笔倒楣的钱呢?要不然,一切都将落空,什么也办不成,“仅仅因为没有钱,唉,真是丢脸呀!”

  我得先说两句:问题正在于他也许知道从哪里去弄这笔钱,也许知道这钱正在什么地方现成地放着。这里我不想说得更详细了,因为以后一切都自然会弄明白的。但他的主要为难处究竟在哪里,这一点我还是要交代一下,虽然也许不见得能交代得很清楚:为了取用这笔正在什么地方现成放着的款子,为了有权去取用它,必须先把三千卢布还给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要不然,“我就成了一个扒手,坏蛋,而我是不愿意作为一个坏蛋去开始新的生活的。”米卡下了这样的决心。因此,他决心在必要的时候闹它个天翻地覆,无论如何也一定要首先把三千卢布归还给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

  他下这个决心的最后过程,——就这么说吧,是发生在他生活中的最近几个小时以内,那就是两天以前的晚上,在格鲁申卡侮辱了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以后,他在大路上最后一次和阿辽沙相遇的时候;当时米卡听了阿辽沙对他讲述这件事,就承认他自己是一个坏蛋,还嘱咐后者把这话转告给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听,“假如这能使她多少轻松些的话”。就在当天夜里,他和兄弟分手以后,他在疯狂的心情下简直觉得他甚至情愿“杀人越货,也必须偿还卡捷琳娜的债”。“我宁愿在被图财害命的人面前成为凶手和强盗,宁愿使众人把我看作这种人,宁愿流放到西伯利亚去,也不愿让卡捷琳娜有权说我对她变心,偷她的钱,却用她的钱同格鲁申卡一起逃跑去过善良的生活!决不能这样!”米卡咬着牙自己对自己这样说,有时候真的感到自己这样下去一定要得脑炎了。但是他却还是继续在那里内心斗争着。……

  说来奇怪:从表面看来,一旦做出这样的决定,他除掉得到失望以外,就再不会得到别的了;因为一下子从哪儿去弄这么大一笔钱呢,更何况是象他这样的穷光蛋?然而当时他却始终指望着他可以弄到这三千卢布,以为这笔款子会自己跑到或者飞到他手里来,甚至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不过,所有象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这样的人本来也都这样,因为他们一辈子只会白白花钱,挥霍遗产,而对于怎样才能赚到钱,是一窍不通的。前天他和阿辽沙分手以后,他的脑海里立刻涌出了一大堆想入非非的念头,把他的头脑全搅乱了。

  结果是他首先第一步就采取了一个最最离奇的步骤。的确,也许这类人处于这样的境遇之下,恰恰会觉得最不可能、最不实际的步骤反而是必须首先去做,而且可以得出结果的。他忽然决定到格鲁申卡的保护人——商人萨姆索诺夫那里去,对他提出一个“计划”,而且就凭这个“计划”从他那里弄到全部所需的款项;从生意的观点来看,他对于自己的这个计划是毫不怀疑的,只担心萨姆索诺夫如果不愿意单从生意方面着想,对于他的举动不知会有怎样的看法。米卡虽然和这个商人见过面,却和他并不熟识,甚至一次也没有交谈过。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甚至早就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这个老荒唐鬼眼下已经奄奄一息,假使格鲁申卡想自己设法安排一种体面的生活,嫁给一个“靠得住的男子”,也许现在他是一点也不会反对的。不但不会反对,反而自己也希望这样,而且如果有合适的机会,还会亲自加以促成。

  不知是根据某种传言呢,还是根据格鲁申卡某句话的流露,他还断定老人也许情愿他娶格鲁申卡,而不愿意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娶她。也许,读这部小说的许多读者会以为希冀这样的帮助,打算——这样说吧,从对方的保护人手里赢得自己的新娘,这在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来说,未免是太粗鲁太不择手段了。对于这一点,我只能说在米卡看来,格鲁申卡过去的一切已经完全过去了。他对这种过去抱着无限同情,并且以他烈火般的爽快脾气决定,只要格鲁申卡一旦对他说她爱他,而且准备嫁给他,那就立刻出现了一个崭新的格鲁申卡,而同时也就会出现一个崭新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再不犯任何罪恶,只准备做种种善行:他们两人将互相饶恕,开始过全新的生活。

  至于库兹马·萨姆索诺夫这人,他把他看作是格鲁申卡过去一段已经完结的经历中对她发生过不幸影响的人,她从来没有爱过他,而且主要的是他自己现在已成为“过去”的人物,已经完结,因此也象其他事物一样现在已不再存在了。更何况米卡现在甚至都无法把他当作一个人看待,因为城里大家全知道他只是一个浑身是病的废物,和格鲁申卡保持着可以说是父女般的关系,已经和以前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而且早已如此,差不多已有一年了。总之,米卡在这方面有许多憨厚的地方,因为他虽有不检的行为,却还是一个十分憨厚的人。正是出于这种憨厚,他竟深信老库兹马在快要爬进棺材的时候,会为了他和格鲁申卡的那段往事而感到诚恳的忏悔,因而现在作为保护人和朋友,再没有比这位无害的老人对她更忠实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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