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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她所住的厢房只有三间屋子,摆着女房东的一堂已经很陈旧的红木家具,还是二十年代的式样。拉基金和阿辽沙走进她房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但是房间里还没有点灯。格鲁申卡一人独自躺在客厅里一张仿红木靠背的笨重的大沙发上,这张沙发很硬,上面蒙着的皮子早就磨出了窟窿。她的头下垫着两个白色的鸭绒枕头,是从她的床上取来的。她脸朝天躺着,身子直挺挺地动也不动,两手枕着头。她打扮好了,似乎在等候什么人,穿着黑绸长衣,头上系着跟她很配称的、轻盈的花边发带,肩上披着带花边的三角围巾,用一只沉甸甸的金别针别住。她真是在等候什么人。躺在那里,似乎感到烦闷和不耐,脸色有点苍白,嘴唇和眼睛都仿佛在发光燃烧,右脚尖不耐烦地磕着沙发上的扶手。拉基金和阿辽沙刚一到,就发生了小小的骚乱:在外屋就听见格鲁申卡连忙从沙发上跳起来,忽然惊慌地叫道:“谁呀?”但是那个年青的女仆已经迎了出来,她立刻禀报太太说:

  “不是他,是另外的人,不要紧。”

  “她是怎么啦?”拉基金一边嘟囔着,一边拉着阿辽沙的手走进客厅里去。格鲁申卡站在沙发旁边,似乎还心魂不定。一股粗大的深褐色发辫突然从发带下掉落下来,落在她的右肩上,但是她只顾察看着来客们,辨清他们是什么人而没有注意到,也没有去整理它。

  “哎呀,是你么,拉基金?你把我吓了一大跳。你和谁一起来了?跟你一起来的这位是谁?老天爷,你把这一位领来了!”她看清了阿辽沙,喊叫起来。

  “你倒是叫她们取蜡烛来呀!”拉基金用一种非常随便的态度说,仿佛他是这家里极亲近的熟人,甚至有象主人般发号施令的权利似的。

  “蜡烛……当然得点蜡烛,……费尼娅,快给客人取蜡烛来呀!……哎呀,你竟在这时候领他到这里来!”她看了看阿辽沙,又嚷了一句,就转身对着镜子,迅速地用两手整理发辫。她仿佛有点不高兴。

  “难道我没有巴结上么?”拉基金问,几乎立刻生了气。

  “你吓了我一跳,拉基金,并不是为别的。”格鲁申卡说着又转过身来微笑着对阿辽沙说,“你不要怕我,好阿辽沙,我真是十分高兴你来,你是我意想不到的客人。拉基金,你可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是米卡闯了进来。你知道,我刚才骗了他,先要他起誓相信我,可是我却对他撒了谎。我对他说,我要到我的老头子库兹马·库兹米奇家里去整整一晚上,帮他一起算帐,一直要算到深夜。我是每星期要到他家里去算一晚上帐的。我们锁上门,他打算盘,我坐在那里写帐。他只信赖我一个人。米卡真相信我在那里,其实我却躲在家里,——正坐在这儿等候一个消息。费尼娅怎么会把你们放进来的?费尼娅,费尼娅!快跑到大门口,开开门四面探望一下,上尉在不在?他也许正躲在哪里监视哩,我真怕得要死!”

  “什么人也没有,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我刚才就四面张望过了,还随时从钥匙孔里往外看看,我自己也害怕得发抖。”

  “百叶窗关上了没有,费尼娅,还应该把窗帘放下来,——这就对了!”她自己放下沉重的窗帘,“要不然他一看见灯光就会跑进来的。阿辽沙,我今天真怕你的哥哥米卡。”格鲁申卡大声说,虽然露出惊慌,却似乎又带着一种近乎欢欣的心情。

  “为什么你今天这样怕米卡?”拉基金问,“你好象一向不怕他,他老是听你摆布的。”

  “我对你说,我正在等候一个消息,一个宝贵的信息,所以这会儿不能让米卡在旁边。可他一定不会相信我是到库兹马·库兹米奇那里去了,这我料想得到的。他大概现在正一个人呆在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花园的后门外看守着我。他只要守在那里,就不会到这儿来,这样更好些!库兹马·库兹米奇家里我倒真的去过,还是米卡自己送我去的,我说我要呆到半夜,让他一定在十二点的时候来陪我回家。他走了,我在老头子家里坐了十分钟,就跑了回来,哎呀,我真害怕,——我拼命地跑,怕遇到他。”

  “可你这么一身打扮准备上哪儿去?瞧你头上的这顶压发帽真叫人好奇!”

  “你这人才真是好奇哩,拉基金!我对你说,我正在等候那么一个消息。只要这个消息一来,我就马上跳起身来,展翅高飞,立刻就从这儿跑掉。我这样打扮,就为的是事先预备好。”

  “那你要飞到哪儿去呢?”

  “操心越多,老得越快。”

  “瞧你,真是满身喜气洋洋。……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你这样。你打扮得就象是赴跳舞会似的。”拉基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你对于跳舞会真懂得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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