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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也许这样也好,”佩西神父沉思地说,“你就哭吧,这眼泪是基督赐给你的。‘你的伤感的眼泪只会使你得到精神的休息,使你可爱的心重获快乐。’”他一面这样自言自语地说着,一面从阿辽沙身边走开了,心里对他十分怜惜。但他还是赶快地离开了,因为感到再看他,也许自己也会哭起来。同时时间也不早了,修道院的礼拜和追悼仪式依次举行。佩西神父看见约西夫神父还在灵前,就接替他继续诵读福音书。但是还没到下午三点钟,就发生了我曾在上一卷终了时提到的那件事情,这件事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并且和大众的期望是那么背道而驰,因而,我重说一句,关于这事的详细而琐碎的情节甚至至今还生动地留在我们城里和四郊人们的回忆里。

  我个人在这里还要补充一句:这个无聊而令人迷惑的事件,本来只是毫无意义而又十分自然的事,我几乎都讨厌再去回想它,而且本来完全可以在我们故事里忽略过去,不去提它的,无奈它在一定程度上强烈地影响到了我们小说里最重要的,尽管是未来的主人公阿辽沙的心灵,几乎成为他心灵发生转折和激变的关键,使他的理智受到震撼,却又在此后的一生中彻底地巩固了它,使它从此确立了某种一定的目标。

  现在言归正传。还在天亮以前,当长老的遗体经过殡葬前的整饰后已经入殓,被抬到第一间屋子,就是以前的会客室里的时候,在当时正在棺旁的人们中曾产生了一个问题:应该不应该开着窗子?但是这个经某人匆匆地偶然提出的问题,并没有人回答,而且几乎没有人加以注意。也许只有某几个在场的人注意到了,但也只是心里暗想:认为象这样一位死者的尸体会腐烂并发出腐烂的气味,真是万分荒唐,对于提出这个问题来的人的缺乏信仰和轻率鲁莽,甚至只能深表惋惜,——如果说不是嗤之以鼻的话。因为大家期待的事完全与此相反。

  可是午后不久,就开始出现了某种迹象,起初进进出出的人们只是默默地放在自己心里,甚至每人显然怕把各自开始产生的念头告诉别人,但是到了下午三点钟光景,事情已经变得太明显而且没法否认了,以致这消息当时一下子就传遍整个庵舍,传进所有到庵里来的那些朝拜者的耳朵,并且立刻传到修道院里,使修道院里的全体教士十分惊讶,而在极短时间以后,也传到了城里,使所有的人无论是否信徒全都骚乱起来。不信上帝的人们很高兴,而信徒们中间有许多人甚至比最不信上帝的人还要高兴得多,因为“人们看到一个正人君子声败名裂总是幸灾乐祸的”,——这是去世的长老在他的教诲中亲自说过的话。

  原来从棺材里开始渐渐发出了越来越被人们闻到的腐臭的气味,到了下午三点钟已经变得十分明显,而且越来越强烈了。这事发生之后,甚至在教士们本身中间也立刻出现了一种粗鲁放肆到别种情形下不可能有的迷惑,这在我们修道院的历史中是早就没有,而且根本想不起来曾经有过的事。直到后来,甚至过了许多年以后,有些明白事理的教士想起这一天的详细情节的时候,还对于迷惑竟能达到这般程度,感到深为骇异。因为在这以前,也常有敬畏上帝的长老、生前度着人所共见的虔诚生活的教士死去,而从他们的俭朴谦卑的棺材里面也和从死人身上一样发出过自然出现的腐臭气味,但这并不曾引起迷惑,甚至没有引起一点点的骚乱。

  自然,在我们的修道院里至今还生动地传说着,古代也有一些死者,他们的遗骸据说并不发出腐臭,这使教士们感动和发生神秘的感觉,作为一桩奇迹般庄严的事情保留在大家的记忆里,并把它看作一种誓约,预示着只要按上帝的意志时间一到,他们的坟陵还将产生更大的荣耀。其中特别被人们纪念的是活到一百零五岁的长老约伯,著名的苦修者,伟大的持斋者和缄默者。他在本世纪的初叶就已逝世,修道院里的人时常怀着特别的尊敬把他的坟墓指给第一次来的香客们看,还神秘地暗示对它所抱的一些伟大的希望(那个坟墓就是早晨佩西神父看见阿辽沙坐在上面的)。除去这位古代的长老以外,被人们同样纪念着的还有较近逝世的伟大司祭瓦尔索诺菲长老,佐西马长老就是接替他接受了长老的名位的。他在世时,到修道院里来的香客们简直把他当作神圣的疯僧看待。

  据传说以上这两位躺在棺材里就象活人一样,下葬的时候完全不朽烂,在棺材里他们的脸庞甚至好象发出光芒。有些人甚至坚持说,从他们的身体上显然散出一阵阵的香味。但不管这些回忆多么有说服力,总还是很难用以直接解释目前这种情况:为什么佐西马长老的灵前竟会发生这种鲁莽、荒唐甚至带有恶意的现象。在我个人看来,我以为在这上面有许多同时产生着影响的种种其他原因。譬如说,其中甚至有对于长老制的根深蒂固的仇恨。在修道院许多教士的心灵深处,还仍旧暗暗把它看作是一种有害的新花样。另外,最主要的一个原因自然是对于死者的神圣所产生的嫉妒。这种神圣在他的生前就已牢牢地确立,几乎不容人们反驳。

  虽然去世的长老与其说是以奇迹、不如说是以爱吸引许多人,在他的周围似乎建立了一个热爱他的人的圈子,但同时,而且可以说恰恰因此,也产生了许多妒嫉他的人,以至明里和暗里激烈反对他的敌人,不但在修道院里的人中间,甚至在俗人们中间也是如此。譬如说,他并未危害到任何人,但却有人想:“为什么大家把他看得那么神圣呢?”而且单只是这一个问题,经过逐步不断地反复出现,就终于产生了无数难以消解的仇恨。我想,正因为这样,所以许多人听说他的躯体上发出了腐臭的气味,而且还发生得这样快,——死去还不满一天,——才会感觉无比的高兴;而与此同时在忠于长老,并且始终十分尊敬他的人们中间,也立刻有一些人几乎为这事感到气恼,似乎受到了个人的屈辱。下面是这件事发生的前后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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