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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但别人不会相信您的,”我对他说,“都已经过了十四年了。”

  “我有证据,很大的证据。我要把它们提出来。”

  我当时哭了,吻着他。

  “有一件事,只有一件事请您替我决定一下!”他对我说,好象现在一切都系在我的身上似的,“妻子和孩子们!妻子也许会伤心致死,孩子们虽然不会丧失贵族的头衔和财产,——但是将永远成为罪人的孩子了。在他们的心上会留下怎样的创痕,怎样的创痕啊!”

  我默不作声。

  “而且要同他们分手,永远离开他们,永远,永远地离开!”我坐在那里,默默地祈祷着。最后终于站起身来,心里觉得可怕。

  “怎么样?”他望着我。

  “去,”我说,“对人们宣布吧。一切都会过去,唯有真理长存。孩子们长大会明白,您的伟大的决定中包含着多少高贵的精神。”

  他当时从我那里走出去,似乎确已经下了决心。但是以后有两个多星期他仍每晚连着到我家来,老是在准备做,老是不能决定。我的心被他折磨着。他来的时候意志坚决,感动地说:“我知道天堂即将对我降临,我一宣布以后,立即就会降临。我已经在地狱里过了十四年了。我愿意受痛苦。我将接受痛苦,开始真正生活。一个人可能说着谎言在这世上度过一辈子,临了再也无法追悔。现在我不但对邻人,连对我的孩子都不敢爱。主啊,孩子们也许会理解我因受苦曾付出了多少代价,因而不再来责备我!上帝不在力量里,而在真理里。”

  “大家都会理解您舍身的行为,”我对他说,“即使现在不理解,以后也会理解的,因为您献身于真理,献身最高的、非尘世的真理。……”

  他离开我的时候,好象得到了安慰,但是第二天又恶狠狠地来了,面色苍白,说话带刺。

  “每次我走进来的时候,您总是露出好奇心看着我,似乎说:‘又没有宣布么?’您等一等,不要太看不起人。这不象您所料想的那样轻而易举。而且我也还有可能根本不想实行哩。如果那样您会不会出面去报告?”

  实际上我非但没有带着轻率的好奇心看他,甚至根本连看都怕看他。我痛苦得简直象生了病,我的心里充满了眼泪。甚至夜间都失眠了。

  “我刚才从妻子那里来,”他继续说,“您明白不明白,妻子是什么?我离开的时候,孩子们对我叫道:‘再见,爸爸,快回来给我们念《儿童读物》。’不,您不明白这个!别人的灾难是不容易了解的。”

  他的眼睛冒火,嘴唇打颤。突然用拳头猛敲桌子,敲得桌上的东西都跳了起来。那样和善的人,第一次发这样的脾气。

  “有必要么?”他大声嚷叫,“用得着么?谁也没有被判罪,谁也没有因我受流放,那个仆人是病死的。至于我杀人流血,已经受到痛苦的折磨的惩罚了。再说人家也根本不会相信我的,我无论提出什么证据来也没人相信的。有宣布的必要么?有这必要么?为了杀人流血,我准备继续受一辈子折磨,只要不使妻子孩儿遭受打击。让他们和我一块儿毁灭是合理的么?我们不会做错么?真理在哪里?而且人们会了解这种真理,加以珍视和尊重么?”

  “主呀!”我心想,“到了这种时候还想到人们的尊重!”我当时开始可怜他,真愿意和他分担命运,如果能使他轻松一些的话。我看他好象疯了似的。我害怕起来,不但从理性上,而且从感性上了解这决心有多大的代价。

  “您决定我的命运吧!”他又向我喊道。

  “去宣布吧。”我对他低声说。我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但仍坚决地低声这样说。我从桌上拿过一本福音书,是俄文的译本,翻出《约翰福音》第十二章二十四节给他看。

  “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我在他来访以前刚好读过这一节。

  他读完了,说道:“说得对。”但是苦笑了一下。“是的,”沉默了一会,他又说,“在这种书里可以找到许多可怕的东西,把它硬塞给人家是再容易不过了。而且这些话又是谁写的?难道是人写的么?”

  “圣灵写的。”我说。

  “说空话容易,”他又冷笑说,已经差不多怀着怨恨了。我又拿起圣经,翻了一下,把《希伯来书》第十章第三十一节给他看。他读下去:

  “落在永生的上帝手里真是可怕的。”

  他读完后,把书一扔。甚至浑身哆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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