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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他忽然默不作声,似乎沉思了起来。这些话很奇怪。昨天亲眼看见长老叩头的约西夫神父和佩西神父对看了一眼。阿辽沙忍不住了:

  “父亲和师傅,”他十分慌乱地说,“您的话太含糊了,……他将要遇到什么样的苦难?”

  “你不必探问。我昨天好象觉察到了某种可怕的事情,……就仿佛他的整个前途都在他的眼神中显露了出来。他有那样一种眼神,……使我看了心里立刻就为这人正在替他自己酝酿的某种东西吓呆了。我一生中有过一两次看到一些人有这样的脸色,……仿佛显示出这些人的整个命运的脸色,可惜居然都应验了。我打发你到他那里去,阿历克赛,是因为我觉得你的友爱的面容也许对他会起点作用。但是一切由于天命,我们的命运也都是这样。‘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你应该记住这一点。阿历克赛,你要知道,我一生有许多次心里在暗中为你的容貌祝福,”长老带着温和的微笑说,“我对你的事是这样想的:你应该离开这里,到尘世中去象修士那样地生活。你会有许多敌人,但就连你的敌人也会爱你的。生活将给你带来许多不幸,但你会恰恰为了这些不幸而感到幸福,并且祝福生活,还使别人也祝福,——这是最重要的。你就是这样的人。我的神父和师傅们,”他对客人们说,脸上带着感动的微笑,“直到今天为止,我没有说过,甚至没有对他说过,为什么这个年青人的脸在我的心里会感到那么地亲切。现在我才对你们说:他的脸对我来说就好象是一种提醒和预告。在我的早年,还是小孩的时候,我有一位哥哥,在十七岁上,还很年青的时候,我就亲眼看见他死去了。以后,随着我的生命一年年度过,我渐渐地深信,我这位哥哥在我一生的命运里就好象是一种上天的指示和感召,因为假如他不曾在我的生活中显示,假如根本没有过他,我想,我也许永远不会当修士,走上这条宝贵的道路。这种最早的显示是出现在我的童年时代,可是到了我一生的暮年,它又仿佛在我的眼前重现了。奇怪的是,神父和师傅们,阿历克赛的脸和他虽不十分相象,只有一点点近似,可是在精神上我却觉得相象极了,以致有许多次我简直就把他当作是那个年青人——我的哥哥——在我一生将终时,作为一种提醒和感召,又神秘地来到了我的面前。我对我自己,对我有这样奇怪的幻想,简直都感到惊奇。你听见么,波尔菲里,”他朝这位平素服侍他的见习修士说,“我有许多次看见你的脸上好象有不高兴的神色,因为我爱阿历克赛胜过爱你。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了,但你要知道,我也是爱你的,而且常常为了你的不高兴而感到发愁。亲爱的客人们,现在我想把这青年,我的哥哥的故事讲出来,因为在我的一生中再没有另外一种显示比它更为宝贵、更为动人和富有预言意味的了。我的心深受感动。在这时候我反省我的一生,好象又一次重头经历了它。……”

  在这里我应该声明一下:长老同他生活中最后一天来访的客人们所作的最后一次谈话有一部分记录了下来。那是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在长老去世几天以后,凭着记忆追记的。然而这是不是完全是那天谈的,或者是阿辽沙把他的师傅以前同他所谈的话也加了些进去,我没法判断。而且在这记录里,长老的话似乎是不间断的,似乎是在用说故事的形式向他的朋友们叙述他的一生,而根据以后的叙述来看,实际情况无疑并非如此,因为这天晚上是作一般的闲谈,虽然客人们不大打断主人的话,但他们也还是插进去谈自己的想法,甚至或许也讲了些自己的事情。况且这次叙述决不会这样的不间断,因为长老有时喘不过气,说不出话来,甚至还躺到自己的床上休息过,尽管他并没有睡,客人们也仍坐在原地没有离开。有一两次谈话还被佩西神父诵读圣经所打断。有意思的是他们中间谁也没有想到他当夜就会死去,尤其是因为他在这自己一生的最后一晚,经过白天睡了一大觉之后,忽然似乎获得了一种新的力量,使他能够从头到尾坚持和他的朋友们所作的这次长谈。这似乎是一种最后的爱,由于它才使他维持了一种几乎不可思议的活力,但是时间极短,因为他的生命突然中止了。……不过这话容后再说。现在我要声明的是我不打算把谈话的详情全写下来,而仅限于长老所讲的故事,象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所记录的那样。这样可以简短些,不那么累人,虽然我还要重说一遍,有许多自然是阿辽沙从以往的谈话里取来,加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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