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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你赶明天或者后天的车也来得及,今天先到契尔马什涅去弯一弯。你让我做父亲的安一下心,又费得了你什么!假使这里没有事,我早就自己去了,因为那边的事情很紧急,而我这里现在真没有工夫。……你瞧,我在那儿,在白吉乔夫和贾奇金两个地区的荒地上有片树林子。商人马斯洛夫父子只肯出八千卢布伐这些树木,可刚刚去年还碰到过一个肯出一万二的买主,他不是本地的,问题就在这里。因为本地现在简直找不到销路:马斯洛夫父子是大户,百万富翁,他们定了多少价钱,就只能照这个价钱,这里的人谁也不敢跟他们去竞争。上星期四伊利英斯克的神父忽然来信说,郭尔斯特金到这里来了,他也是个商人,我认识他,所好的就是他不是本地人,是从波格列鲍夫来的,所以他不会怕马斯洛夫,就因为他不是本地的。他说,我可以给一万一买那个林子,你听见没有?神父信上说,他在那里只准备还呆一个星期。所以你最好去一趟,同他谈定下来。……”

  “你可以写信给神父,请他代为谈定就是了。”

  “他不会干,问题就在这里。这位神父没有眼光。他真是个难得的人,我愿意马上交给他两万卢布请他保存,连收据也用不着他打一张,但是他一点也不会看人,不但是人,就连乌鸦也能骗过他。可他却是位很有学问的人,你想想看。这位郭尔斯特金样子象个乡下人,穿着件蓝布褂,但生性却是十足的坏蛋,这是我们大伙儿的倒霉事:他满口撒谎,问题就在这里。有时候他撒谎撒得简直叫人奇怪,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前年他撒谎说他的妻子死了,他已经娶了续弦,可你想想看,其实完全没有这么回事。他的妻子并没有死,现在还活着,而且每隔三天就打他一顿。所以现在也应该去弄弄明白:他想买,并且给一万一,到底是说谎还是真的?”

  “可是我在这类事情上也会毫无办法的,我也没有眼光。”

  “等一等,别忙啊,你也会行的,因为我可以把郭尔斯特金的特点告诉你,我同他早就打过交道。你瞧:你只要看他的胡须就行。他的小胡子是栗色的,又稀又难看。如果他的胡子打颤,他自己说话时怒气冲天,那就说明情况很好,他是在说实话,诚心想做生意;假如他用左手捋胡子,自己嘻嘻地笑着,那就是说,他想耍手腕骗你。你永远不要看他的眼睛,看眼睛是什么也看不透的,深奥莫测,真是个骗子手,你应该看他的胡子。我替你写个条子给他,你带着拿给他看。他名叫郭尔斯特金,其实也不是郭尔斯特金,该叫‘猎狗’,可是你不要当面这样叫他,他会生气的。你要是和他讲好,看出一切都很妥当,就立刻写封信来。你只要写一句话,就说:‘他并没撒谎。’你坚持要一万一,可以减去一千,再多就不行了。你想想:八千和一万一,差三千哩。这三千卢布就算我白拣,找到好买主不是很容易的,我急着等钱用哩。你只要通知我,这件事是认真的,我就自己想法子匀出一点工夫来,跑去办好一切。现在如果只是神父自以为是这样,那我何必去跑一趟呢。怎么样,你去不去?”

  “唉,实在没有工夫,你免了我吧。”

  “唉,替你父亲帮一次忙吧,我会记得你的好处的!你们全都没良心,就这么回事!一两天工夫对你有什么要紧?你现在要去哪儿?是不是威尼斯?你的威尼斯不会在两天以内就变成废墟的。我本可以打发阿辽沙去,但是阿辽沙能办这类事么?我派你去,完全是因为你是个聪明人。难道我看不出么?你并不做树林子的生意,但是你有眼光。这里所需要的只是看一看:那人说话是不是当真的。我对你说,你应该朝胡须上看,小胡子一打颤,——那就是当真的。”

  “您为什么非把我弄到这该死的契尔马什涅去不可呢?”伊凡·费多罗维奇大声嚷着说,气得苦笑。

  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没有看出,或是不愿意看出气恼的神情,却马上抓住了这微笑:

  “这么说,你肯去了,你肯去了么?我立刻就给你写便条。”

  “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去,我不知道,等我在路上再决定。”

  “干吗要到路上,现在就决定。我的宝贝,现在就决定了吧!你一谈妥,就写两行字给我,交给神父,他立刻就会派人送到我这里来。以后我就不耽搁你了,你尽管到威尼斯去。神父会用自己的马车送你回伏洛维耶车站的。……”

  老人满心欢喜,写了一张便条,打发人去备马车,又吩咐取来凉菜和白兰地。老人一高兴起来总是忘乎所以的,但是这一次似乎有所克制。譬如说,关于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的事,竟一句也没提。对离别更完全无动于中,甚至好象找不出什么话来说;伊凡·费多罗维奇特别明显地觉察到这一点:“他一定很厌烦我了。”他心里想。直到在台阶上送儿子的时候,老人才好象纷乱起来,想走过去和他接吻。但伊凡·费多罗维奇赶紧伸出手去预备握手,显然想躲避接吻。老人马上心里明白,立刻自行克制住了:

  “好啦,愿上帝和你同在,愿上帝和你同在!”他站在台阶上反复地说。“你将来总还会来的吧?你来吧,我永远是欢迎的。哎,愿基督和你同在!”

  伊凡·费多罗维奇钻进马车里去了。

  “别了,伊凡,别过分责怪我吧!”父亲最后一次嚷着说。

  家里的几个人——斯麦尔佳科夫、玛尔法和格里戈里全出来送他。伊凡·费多罗维奇赏他们每人十个卢布。当他已经在马车上坐定以后,斯麦尔佳科夫跳上去整理毯子。

  “你瞧,……我要到契尔马什涅去了。……”伊凡·费多罗维奇突然脱口而出,又象昨天一样,不知不觉地迸出这句话来,还发出一声神经质的轻笑。

  他以后长时间没忘记这个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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