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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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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暂时还很不清楚的一章 伊凡·费多罗维奇和阿辽沙分手以后,就动身回家到费多尔·巴夫洛维奇那里去。但是奇怪的是,他心头忽然产生一种按捺不住的烦恼情绪,而且每走一步,越接近家门就越厉害。奇怪的事还不在烦恼,而在于伊凡·费多罗维奇始终弄不清烦恼的是什么。他以前也时常发生烦恼,它在这时候出现本来也并不稀奇,因为明天,他在突然撇下了吸引他到这里来的一切之后,又要重新来个急转弯,准备走上新的、前途未卜的道路,重又成为完全孤独的人,和以前一样,抱着强烈的希望,却不知究竟希望什么,有许多,甚至过多对生活的期待,却连自己也完全说不清究竟在期待什么,甚至究竟想要些什么。但尽管他的心灵里确实有一种新的无名的烦恼,此刻使他感到痛苦的却完全不是这个。“是不是对于父亲的家的厌恶呢?”他自己寻思,“好象是因为这个,我实在厌恶到虽然今天是最末一次跨进这肮脏的门槛,也还是感到厌恶。……”但不,也不是这个。是不是因为和阿辽沙告别,还有刚才和他讲的一番话呢?——“多少年来我对全世界保持沉默,不屑开口说话,今天却忽然说出了一堆废话。”——的确,也许这正是由于天真的缺乏阅历和天真的虚荣心而引起的一种天真的懊丧心情,懊丧自己不善于发抒自己的意见,而且还是对着象阿辽沙那样一个人,对于这个人他心里无疑是抱着很大的期望的。自然,这种懊丧也是有的,甚至一定会有的,但是到底也还不是这个,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烦恼到难受的地步,却弄不清楚究竟自己想要什么。也许最好还是不去想它吧。……” 伊凡·费多罗维奇试着“不去想它”,但是仍旧没有什么用处。尤其使这烦恼显得可恨而刺激人的,是它好象具有一种完全是表面和偶然的性质;这是他感觉得到的。他感到似乎有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东西老在什么地方矗着,呆着,就好象有时有什么东西老呆在眼前,在做事或热烈谈话时许久不会去注意到它,然而却显然仍在使你受着它的刺激,甚至几乎受着它的折磨,一直弄到最后,才弄明白应该把某个恼人的东西去掉,而这东西却原来常常是很无聊而且可笑的东西,例如忘了归还原处的用具,掉在地板上的手帕,没有放到架上的书籍等等。伊凡·费多罗维奇在最恶劣、最气恼的心情下走到了父亲的家,忽然在离开园子大约十五步远的地方,向大门一望,才终于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一直在使他烦恼和心神不定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仆人斯麦尔佳科夫正坐在大门旁的长凳上乘凉,伊凡·费多罗维奇一见他就立刻领悟到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正是仆人斯麦尔佳科夫,正是这个人使他心里简直没法忍受。忽然一切都搞通了,一切都明白了。刚才,还在阿辽沙叙说他和斯麦尔佳科夫相遇的情形时,就有某种叫人厌恶和不愉快的东西忽然钻进他的心里,立刻引起了他憎恨的反应。以后在谈话的时候,斯麦尔佳科夫虽暂时被忘却了,但却仍旧还留在他的心底里,而当他刚刚和阿辽沙一分手,独自走回家去,那个被忘却了的感觉就又立即飞快地露了头。“难道这个下贱的混蛋竟会这样使我不安么?”他带着按捺不住的怒气想着。 事实是伊凡·费多罗维奇近来的确非常讨厌这个人,尤其是在最近的几天里。他甚至自己也开始觉察到了对这人有一种愈来愈强烈的近于仇恨的心情。也许,仇恨所以会变得这样激化,是因为在伊凡·费多罗维奇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情况恰恰相反。那时候伊凡·费多罗维奇对于斯麦尔佳科夫有一种特别的、突如其来的好感,甚至认为他是个很独特的人。他主动让斯麦尔佳科夫习惯于和他谈话,不过常常对于他的有点思想混乱,或者更确切些说是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情况深感惊讶,想不出有什么东西会那么经常不休地使“这个冥想者”心神不定。他们还谈论哲学问题,甚至谈到,既然太阳、月亮和星星是第四天创造的,为什么第一天就有了光明,这应该怎样去理解?但是伊凡·费多罗维奇很快就认为,问题并不在于太阳、月亮和星星,太阳、月亮和星星虽然是有趣的东西,但对于斯麦尔佳科夫来说是次要的,他需要的完全是另外的东西。不管怎样,总而言之,他开始表现出,或者说是暴露出一种无限的自尊心,而且是被侮辱了的自尊心。伊凡·费多罗维奇对于这个很不喜欢。他就从这里产生了厌恶。以后家里出了乱子,出现了格鲁申卡,发生了关于德米特里哥哥的事情,招来了许多麻烦,——他们也谈到了这些,但是尽管斯麦尔佳科夫谈起来时总是兴奋激动,却始终叫人弄不明白他自己在这些事上究竟抱什么愿望。他有时虽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某些永远是暧昧不清的愿望,但它们的杂乱无章和不合逻辑却简直使人吃惊。斯麦尔佳科夫经常刨根问底,发出一些显然是故意想出来的拐弯抹角的问题,但究竟为了什么,——他并不加以解释,而且时常在询问得最起劲的时候忽然住了口,或者完全扯到了另外的事情上去。但最后所以会弄得伊凡·费多罗维奇完全发了火而且产生了那么强烈的厌恶,主要是因为斯麦尔佳科夫开始对他表现出一种讨厌的、特别亲昵的态度,而且越来越厉害。他倒并没有让自己放肆,露出不礼貌的样子,正相反,他永远毕恭毕敬地说话,但是事情也真怪,斯麦尔佳科夫不知为什么显然认为自己仿佛和伊凡·费多罗维奇终于成了同谋似的,只有他们俩知道,而其他在他们四周瞎忙着的凡人甚至都不能了解。但即使这样,伊凡·费多罗维奇也还是长期没弄明白引起自己日见增长的反感的这一真正的原因,只是到了最近才终于觉察到是为了什么。现在,他怀着恼怒厌恶的心情,打算默默地不看斯麦尔佳科夫一眼就走进园门,然而斯麦尔佳科夫却已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单从他站起来的这个举动上,伊凡·费多罗维奇就立刻猜到他是想同他作一次特别的谈话。伊凡·费多罗维奇看了他一眼,就站住了,他突然站住而并不象刚才打算好的那样扬长走过,这件事本身就使他自己气得直哆嗦。他愤怒而且厌恶地望着斯麦尔佳科夫太监般的、瘦削的脸,用木梳理平的鬓毛和卷起的短小的发绺。他眨着微微眯缝起来的左眼,嘲弄地笑着,好象说:“你干吗走着走着又停下了,可见咱们两个聪明人有话要谈哩。”伊凡·费多罗维奇哆嗦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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