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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应该探问一下。不过从来没有人因为犯歇斯底里而死的。犯歇斯底里就犯歇斯底里吧,上帝赐给女人歇斯底里,是给她们的一种恩惠。我根本不想到那里去。再钻到那儿去有什么意思。”

  “可是你刚才对她说:她从来没有爱过你。”

  “我是故意这样说的。阿辽沙,我们叫一瓶香槟酒来,为我的自由干一杯吧。哎,你真不知道我是多么高兴!”

  “不,哥哥,我们还是不要喝吧,”阿辽沙忽然说,“再说我心里正有点发愁。”

  “对,你早就在发愁,我早就看出来了。”

  “那么你明天早晨一定要走么?”

  “早晨?我没说早晨,……不过也可能是早晨。你信不信,我今天在这里吃饭,完全是因为不愿意同老头子一块儿吃,他真使我讨厌到了极点。单为了他我也早就该走了。可你干吗为我的走感到这么不安?在动身以前你我还不知道有多少时间。整整一大段时间,无穷无尽的时间!”

  “如果你明天就走,那里来的无穷无尽呢?”

  “这对你我又有什么妨碍?”伊凡笑了,“我们总还来得及谈完自己的事情,谈完我们到这里来要谈的事情的,是不是?你为什么用惊奇的神气看着我?你回答一下:我们是为什么事情到这里相见的?为的是谈对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的爱情?谈老头子和德米特里?谈外国?谈俄国不可救药的现状?谈拿破仑皇帝?是为了谈这些事情么?”

  “不,不是为了谈这些。”

  “那么说,你自己也明白是为了谈什么。有些人需要谈某种事情,我们乳臭未干的青年却需要谈另一种事情,我们首先需要解决永恒的问题,这才是我们所关心的。所有俄国的青年人现在全一心一意在讨论永恒的问题,正当老人们忽然全忙着探究实际问题的时候。你为什么这三个月来一直露出期待的神情瞧着我呢?就是为了想盘问我:‘你到底信仰什么,还是压根儿什么也不信仰。’三个月来你的眼神不就是这个含义么,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是不是这样?”

  “也许是这样。”阿辽沙微笑了。“你现在不是在讥笑我吧?”

  “我讥笑你?我是不想使我那三个月来一直那样期待地瞧着我的小弟弟灰心丧气。阿辽沙,你毫不客气地瞧着我:我自己就跟你一模一样,完全是幼稚的小伙子,所差的只是不是个小修士。俄国的小伙子,我指的是他们中间的一些人,是怎样在活动呢?举例来说,他们就聚集在这里的脏酒店里,坐在一个角落上。他们以前从来不相识,一出酒店,又会几十年互不相见,但那有什么,碰到在酒店相会的机会时,你看他们在讨论些什么?讨论的不是别的,而是全宇宙的问题:有没有上帝?有没有灵魂不死?而那些不信上帝的,就讲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还有关于怎样按照新方式改造全人类等等;结果还是一码事,是同一个问题的两面。今天我们这里有许许多多极不寻常的俄国小伙子都在一心一意地谈论永恒的问题。不是这样么?”

  “是的,在真正的俄罗斯人心目中,有没有上帝,有没有灵魂不死的问题,或者如你所说另一面的问题,自然是最首要最严重的问题,而且这也是应当的。”阿辽沙说,还是含着平静而带有探究意味的微笑,注视他的哥哥。

  “你知道,阿辽沙,做个俄罗斯人有时候就根本不是件聪明事,但再不能想象有比现在那般俄国小伙子们在干的更愚蠢的事情了。不过有一个俄国小伙子阿辽沙,我却是非常喜爱的。”

  “瞧你得出个多妙的结论来!”阿辽沙忽然笑了。

  “好,你说吧,从哪里开始?全听你吩咐。从上帝说起?先谈上帝存在不存在,好不好?”

  “你愿意从哪里说起就从哪里说起好了,即使是从‘另一面’说起也行。你昨天不是在父亲那里声明过,上帝是没有的么。”阿辽沙探究地瞧了哥哥一眼。

  “我昨天在老头子那里吃饭的时候,是故意用这话来逗你,并且看见你的小眼睛冒火了。但是现在我不反对和你详细谈一下,而且是一本正经地谈。我愿意同你取得一致,阿辽沙,因为我没有朋友,我愿意试一试。嗯,你想想看,说不定我也会承认上帝的,”伊凡笑了,“你不感觉这很突然么?”

  “自然是的,假如你现在并不是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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