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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您自己就象外国人,我说句不怕丢人的话,您一点不假地就象个高贵的外国人。”

  “您要知道,在伤风败德的行为上,他们那儿的人和我们的人都是一样的。大家全是骗子,不同的只是那边的人穿着油光锃亮的皮鞋,而我们的混蛋都穷得发臭,却还满不在乎。俄国人应该挨打,这话昨天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说得很对,虽然他和他的孩子们全是疯子。”

  “您自己说过,您很尊敬伊凡·费多罗维奇。”

  “但是他们把我看作臭仆人。他们认为我会造反,他们猜错了。我的口袋里如果有一笔钱,我早就不在这里了。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在行为和思想方面比任何仆人都坏,也更穷,又什么也不会干,可是却得到大家的尊敬。我虽然只会煮汤,但是我只要走运,就可以在莫斯科彼得罗夫卡街上开一家咖啡馆带饭店。因为我能做一种特别的菜,在莫斯科,除了外国人,没有人会做这样的菜。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是个穷光蛋,但如果他要叫一位最最高贵的伯爵的少爷出去决斗,那个人就会同他去决斗的,可是其实他比我好在什么地方呢?他愚蠢得根本不能和我相比。他白白糟蹋了多少钱呀。”

  “我想决斗一定是很有趣的。”玛丽亚·孔德拉奇耶芙娜忽然说。

  “怎么有趣?”

  “又可怕,又勇敢,特别是年轻的军官们为了一个女人,拿着手枪,互相射击。简直是一幅图画。唉,如果让姑娘们看的话,我真想去看看呀。”

  “自己瞄准人家的时候,自然很好,但是人家对您瞄准的时候,您就会觉得这真是蠢极了。您会拔脚逃走的,玛丽亚·孔德拉奇耶芙娜。”

  “难道说您会逃走么?”

  但是斯麦尔佳科夫不想加以回答,沉默了一分钟以后,又传来了吉他的声音,假嗓子唱出最后的一段歌词:

  “无论你怎样劝说阻挡,

  我也要远走他乡,

  到京城去寻快乐生活,

  再不会烦闷悲伤,

  决不会再烦闷悲伤,

  也不想再烦闷悲伤。”

  这时候忽然发生了一个意外:阿辽沙突然打了个喷嚏;长椅那里马上寂静了。阿辽沙站起来,向他们走去。那人确是斯麦尔佳科夫,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头发上抹过油,似乎还烫卷过,穿着双雪亮的皮鞋。吉他放在长椅上。女的就是房东的女儿玛丽亚·孔德拉奇耶芙娜,身上穿的是一件拖着两俄尺长的衣裾的浅蓝色衣裳;她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姿色也不坏,但是脸滚胖发圆,雀斑多得惊人。

  “德米特里哥哥快回来了吧?”阿辽沙尽力显得若无其事地说。

  斯麦尔佳科夫慢腾腾地从长椅上站起来。玛丽亚·孔德拉奇耶芙娜也欠身起来。

  “我怎么能知道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的事情呢?除非我是给他当保镖的,那还差不多。”斯麦尔佳科夫不慌不忙,清清楚楚毫不经意地回答。

  “我不过问问您知道不知道就是了。”阿辽沙解释说。

  “我一点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愿意知道。”

  “可是哥哥恰恰对我说,是您把家里的一切事情告诉他的,还答应等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来的时候通知他。”

  斯麦尔佳科夫慢条斯理,而且泰然自若地抬起眼睛看看他。

  “这里的大门在一个钟头以前就闩上了,您是怎样进来的呢?”他问,凝神地望着阿辽沙。

  “我跳过胡同里的围墙,一直到凉亭里来的。我希望您原谅,”他对玛丽亚·孔德拉奇耶芙娜说,“我必须赶快找到哥哥。”

  “啊呀,我们怎么能生您的气呢,”玛丽亚·孔德拉奇耶芙娜拉长着声调说,对阿辽沙向她道歉感到很高兴,“因为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也常常用这种方式到凉亭里来,所以我们有时都不知道他已经坐在凉亭里了。”

  “我现在急于要找他,我急于想见到他,或者从您那里打听到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有一件对他很重要的事情。”

  “他没有告诉我们。”玛丽亚·孔德拉奇耶芙娜嗫嚅地说。

  “尽管我是到这里来串门的,”斯麦尔佳科夫又说了起来,“他也总是不近人情地不断逼着盘问我关于主人的事情,譬如说:他那里情形怎样?谁来了,谁去了?能不能告诉他一点消息?甚至两次用死来威胁我。”

  “用死来威胁?”阿辽沙很奇怪。

  “难道这在他还算回事么?他那样的性格,您自己昨天也亲自看到过。他威胁说,如果我把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放了进去,让她在家里住宿,第一个我就活不了。我很怕他,如果不是怕那样做更有危险的话,我早就该报告官府了。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他前几天曾对他说:‘我要把你放在石臼里捣得粉碎。’”玛丽亚·孔德拉奇耶芙娜补充说。

  “在石臼里捣碎的话,也许只是随口说说的。……”阿辽沙说。“要是我现在能够见到他,我也可以跟他谈谈这件事。……”

  “我只能告诉您一点,”斯麦尔佳科夫好象突然才拿定主意说出来似的,“我是因为邻居老相识的关系到这里来的,我怎么能不来呢?不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伊凡·费多罗维奇今天天刚亮就打发我到湖滨路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的住所去,没有带信,只是口头请他一定到市场上的酒店里去,一块吃午饭。我去了,但是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没在家,那时候已经八点钟了。女房东说:‘在家过,可是又出去了。’好象在他们中间早已有什么预约似的。现在也许他正和他弟弟伊凡·费多罗维奇坐在酒店里,因为伊凡·费多罗维奇没有回家吃饭,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一个钟头以前就一个人吃罢了饭,躺下睡觉了。但是我恳求您千万不要提到我,也不要提起我告诉您的事,因为他是无缘无故就会杀人的。”

  “伊凡哥哥今天叫德米特里到酒店里去么?”阿辽沙急急地追问。

  “是的。”

  “到市场上的京都酒店去么?”

  “就是那个酒店。”

  “这是非常可能的!”阿辽沙十分激动地说,“谢谢您,斯麦尔佳科夫,这是很重要的消息,我立刻就去。”

  “不要把我说出来呀。”斯麦尔佳科夫在他背后说。

  “哦,不会的,我装作偶然到酒店里去的样子,您放心好啦。”

  “您往哪里走?让我给您开门。”玛丽亚·孔德拉奇耶芙娜连忙说。

  “不用,这儿近些,我还是跳过篱笆吧。”

  这消息使阿辽沙十分震动。他急忙赶到酒店里去。他穿了这样的衣裳到酒店里去是不大合适的,但是他可以在楼梯上打听,叫人们出来。但他刚走近酒店,一扇窗子就突然打开了,正是伊凡哥哥从窗口里俯身朝他喊着:

  “阿辽沙,你要能马上到这里来一下,那我就太感谢你了。”

  “当然可以的,不过我穿着这种衣裳进来不知道好不好。”

  “我正好在一个单间雅座里,你到门廊口去,我马上就来接你。”

  过了一分钟,阿辽沙就同哥哥坐在一起了。原来伊凡是一个人在那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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