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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那么阿辽沙呢?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的意见不是你特别想倾听的么?”霍赫拉柯娃太太大声说,她的话里流露出嘲笑和恼怒的语气。

  “我没有忘记。”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忽然站住说。“为什么您在现在这样的时刻这么仇视我,卡捷琳娜·奥西波芙娜?”她带着辛酸而强烈的责备说出这句话来。“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的。我需要他的意见,不但这样,我还需要他的决定!他说什么,就照他说的办。——您瞧我跟她所说的正相反,是多么渴望听到您的意见,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可您是怎么啦?”

  “我从来没有想到,也简直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阿辽沙忽然悲痛地喊道。

  “什么,想不到什么?”

  “他到莫斯科去,您竟会嚷着说您很高兴,——这是您故意这样说的!以后又立刻解释说,您并不是高兴这事,而是相反地,十分惋惜……您丧失了好朋友,——但是这也是您故意装出来的,……象在戏院里演喜剧一样!……”

  “象在戏院里?怎么?……这是什么意思?”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惊讶地叫了起来,满脸通红,紧皱眉头。

  “您尽管对他说,您惋惜丧失了他这个良友,但您却还是坚决当面对他表示,他离开这里对您是幸运的事。……”阿辽沙几乎完全喘不过地说着。他站在桌旁,不坐下来。

  “您说的是什么呀?我不明白……”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好象忽然恍然大悟似的。……我知道我这样说不大好, 但是我一定要完全说出来。 ”阿辽沙仍旧用断断续续的发抖的声音说下去。“我恍然大悟,您也许完全不爱德米特里哥哥,……从一开始就这样,……而德米特里也许也同样根本不爱您,……从一开始就这样,……而只是尊敬您。……我真不知道我现在怎么敢这样说,但是总该有人说出老实话来,……因为这里谁也不愿意说实话。……”

  “什么实话?”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喊了起来,声音里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味道。

  “实话就是这样,”阿辽沙口齿不清地匆忙说,仿佛下狠心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似的,“您现在把德米特里叫来,——我会找到他的,——让他到这里来,拉住您的手,再拉住伊凡哥哥的手,把你们的手联结起来。因为您在折磨伊凡,只是因为您爱他。……您所以折磨他,是因为您出于自我折磨而硬要爱德米特里,……并不是真正的爱,……而是您自己硬要自己相信您在爱……”

  阿辽沙的话中断了,沉默了下来。

  “您……您……您是一个小疯子,您就是这种人!”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突然迸出这句话,脸色煞白,嘴角都气歪了,伊凡·费多罗维奇忽然笑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帽子已经拿在手里。

  “你弄错了,我的好心的阿辽沙,”他说话时,脸上带着一种阿辽沙从来没有看见过的神情,其中流露出某种年青人的真挚、强烈而抑止不住的坦白心情,“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从来没有爱过我!她早就知道我爱她,虽然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这样的话,——她知道,但是她却并不爱我。我也从来没有做过她的好朋友,连一天也没有;这位骄傲的女人并不需要我的友谊。她把我放在身边,只是为了不断地报复。她对我报复,在我身上报复她长时期以来每时每刻从德米特里那里经常不断受到的一切侮辱,从他们两人相遇的时候起就受到的侮辱,……因为就连他们最初的那次相遇,她也是把它作为一次侮辱藏在自己的心头的。她的心就是这样!我一向在她那里只听得她讲自己如何如何爱他的话。我现在快走了,但请您相信,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您确实只爱他。而且他越是侮辱您,您越是爱他。您内心的折磨就在这儿。您就是爱他现在这个样子,您爱他正是为了他侮辱您。假使他改过自新,您就会马上抛弃他,不再爱他。但您是需要他的,因为借此可以不断地默察自己坚守忠实的苦行,同时责备他的不忠实。而这一切全是出于您的骄傲。是的,这需要甘受许多委屈和轻视,但是这完全是出于骄傲。……我年纪太轻,爱你太深。我知道我不应该对您说这种话,在我来说,简单地离开您还显得更恰当一些,那样不至于使您感到这样受辱。但是我将要远远地离开,而且永远不再回来,永生永世不再回来。……我不想老是呆呆地守在折磨的旁边。……不过,我真是不会说话,我全都说完了。……别了,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您不应该生我的气,因为我所受的惩罚比您还厉害百倍:只拿从此不再能看见您这一点来说,就够受惩罚的了。别了,我不想跟您握手。您那样有意识地折磨着我,眼前我实在没法宽恕您。以后会宽恕的,现在用不着握手。

  Den Dank,Dame,begehr ich nicht!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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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德语:太太,我不需要赏赐。这是席勒的歌谣《手套》里最末的一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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