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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我所以那么期待您来,是因为我现在只有从您、从您一个人那里才能打听出一切实话来,——从别人那里是无论如何得不到的!”

  “我来……”阿辽沙呐呐地说,弄得语无伦次了,“我是……他打发我来的。……”

  “啊,他打发您来的,我早就预感到了。现在我全都明白,全都明白了!”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大声说,眼睛里突然闪出了光芒,“您等一等,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我先对您说清楚,为什么我这样期待着您来。您看,我也许甚至比您自己还远远知道得更多;我并不需要您告诉我一些情况。我要求于您的是:我需要知道您本身对他最近的个人印象是什么,我需要您用极直爽而不加修饰的,甚至是粗鲁(唉,不管怎么粗鲁都行!)的形式对我说说,您自己现在对他怎样看,在同他今天相遇以后,对他的状况怎样看?这也许比我这个他已不愿意再见面的人自己去找他谈好一些。您明白了我希望于您的是什么了吗?现在,请告诉我他为什么事打发您到我这里来(我早就知道他会打发您来的!),——请您简单扼要地说,只说他最要紧的话!——”

  “他嘱咐我向您……致意,他说,再也不到您这里来了,……向您致意!”

  “致意?他就是这样说的,用这样的话么?”

  “是的。”

  “也许是一时不经意地说错了话,用了不合适的词吧?”

  “不,他正是嘱咐我一定要转达‘致意’这个词儿。还要求了我三次,请我不要忘记转达。”

  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现在请您帮我的忙,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现在我正需要您的帮助!我把我的想法对您说一说,您一定要告诉我,我想得对不对。假使他叫您向我致意是偶然的,并不坚持转达这句话,不强调这句话,那么一切都完了,……一切都无可挽回!但是假使他特别坚持这句话,假使他特别要您不要忘记转达这个致意,——那么,他也许是处在兴奋的心情下,是一时冲动吧?作出了决定,却又害怕自己的决定!他不是迈着坚定的脚步离开我,而是从山上跳下去的。强调这个词儿,只能说明是逞英雄。……”

  “对,对!”阿辽沙热烈地表示同意,“我自己现在也这样想。”

  “既然这样,他还不是无可救药!他只是处在绝望的境地,可是我还能救他。等一等:他没有告诉您关于钱的事情,三千卢布的事情么?”

  “不但说过,而且这也许还是最使他绝望丧气的事。他说他现在已经丧失了名誉,什么都无所谓了。”阿辽沙热烈地回答,从心底里感到自己的心里又充满了希望,他的哥哥也许真的还有出路和救星。“可是,难道您……已经知道关于钱的事情了么?”他补充说,忽然呆住了。

  “我早就知道,知道得很清楚。我曾发电报到莫斯科询问,早就知道钱没有收到。他没有汇出去,但是我没有吭一声。上个星期我又打听出来,他一直需要钱,现在还需要。……我这样做所抱的唯一目的是想让他知道,应该向谁开口,谁是他最忠实的朋友。可是不,他不愿意相信我是他最忠实的朋友,不愿了解我,他只把我当作一个女人看待。整整一个星期里我都在焦灼地思虑着:用什么方法才能使他不为了花去三千卢布而在我面前感到害臊?也就是说,他可以对所有的人,对自己,却不必对我感到害臊。他对上帝不是会和盘托出而毫不感到羞惭么。那他为什么至今还不知道我可以为他而忍受一切呢?他为什么,为什么还不了解我,在经过过去的那些事以后,他怎么还竟敢不了解我?我打算救他的一生。他应该忘记我只是他的未婚妻!可他却居然在我面前为自己的名誉担忧!他不是对您,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并不怕开诚布公么?为什么我至今还够不上这个资格呢?”

  最后的几句话她是噙着眼泪说的:泪水已从她的眼睛里溢了出来。

  “我应该告诉您,”阿辽沙也同样用发颤的声音说,“刚才他同父亲中间发生的一桩事情。”他于是描述了那场戏,讲他怎样被打发去要钱,德米特里怎样闯了进来打了父亲一顿,以后又特别坚持地要求他阿辽沙来向她“致意”。……“他到那个女人那里去了,……”阿辽沙最后轻声补充了一句。

  “您以为我不能忍受这个女人么?他以为我不能忍受么?但是他不会娶她的,”她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难道一个卡拉马佐夫家的人燃烧起这样的情欲后能够维持长久么?这是欲,不是爱。他不会娶她,因为她根本不会嫁给他。……”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忽然又奇怪地笑了一笑。

  “他也说不定会娶她。”阿辽沙忧伤地说,低垂着眼睛。

  “他不会娶的,我对您说!这个姑娘是个天使,您知道么?您知道么?”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忽然异常热烈地大声说,“她是一个世上最奇妙的人物!我知道她十分迷人,但我也知道她善良,坚定,而且高尚。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也许您对我的话感到奇怪,也许您不相信我么?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我的天使!”她忽然对另一间屋子,对什么人喊起来,“你快到我们这里来。这个可爱的人阿辽沙来了。他对我们的一切事情全知道。您出来见见他吧!”

  “我就是在帘后等您叫我哩。”一个温柔的,甚至有点甜蜜的女人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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