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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对我来说,”他忽然全身活跃起来,刚刚提到一个心爱的话题,就似乎一下子清醒了,“对我来说……唉,你们这些小孩子!你们这些小把戏,小猪崽!对我来说……甚至一辈子也没感觉过哪一个女人是丑八怪,这是我的准则!你们能明白么?你们哪儿能明白!你们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还是奶,你们还没有脱皮去壳哩!根据我的准则,每个女人身上,见它的鬼,都可以找到一点极有趣的东西,是别的女人身上所没有的,不过必须会找,巧妙就在这里!这是一种天才!在我来说没有丑女人。只要她是一个女的,那就已经有了一半,……你们哪里明白这个!即使在老处女身上也可以找到一点东西,会让你对那些傻瓜们发生惊奇:怎么会让她老到如今竟没有注意到?赤脚姑娘和丑女人应该先使她们吃一惊,这是向她们动手的一种方法。你不知道么?应该让她吃惊到狂喜、心乱、害羞的地步,因为想到居然有一个老爷会爱上象她这样的丑女人。十分有趣的是世界上永远有奴隶和主人,那就永远有擦地板女人,永远有她的主人,而人生的幸福也就在这里!等一等,……阿辽沙,你听着,我永远会让你那去世的母亲吃惊,不过那是另一种方式。我从来不和她亲热,只是一到了适当时间就忽然全身软瘫在她面前,跪在地上爬着,吻她的脚,弄得她总是,总是——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总是发出一种轻笑声,一种断续而清晰的,不高的,神经质的,特别的笑声。只有她才会发出这样的笑声。我知道她一这样就准要犯病了,第二天她就会大喊大叫地发起抽疯病来,目前的这种轻轻的笑声不见得有什么欢乐,不过哪怕就是一种假象也总算是欢乐。这就是所谓懂得在一切东西里找出特点来!有一个家道富有的美男子别里亚夫斯基追求她,常到我家里来。有一次,他忽然在我家里,而且还当着她的面,打了我一个嘴巴。她这个本来象绵羊般的人竟那么厉害地向我发起火来,——我甚至以为她为了这个要动手打我了,——她说:‘现在你是个挨过揍的人,挨过揍的人,你挨了他一巴掌!你把我卖给他了。……他怎么敢当着我的面打你!你永远也不要到我身边来,永远也不要到我身边来了!你马上就去,叫他出来决斗。’……当时为了使她安静下来,我把她带到修道院里去,由神父们开导了一下。上帝在上,阿辽沙,我从来没有欺侮得罪过我的疯癫女人!最多只有那么一次,那还是在结婚的第一年上:她当时祷告得十分勤,特别严守圣母节的斋戒,还把我赶到书房里去睡。我心想,让我把她身上这种宗教神秘主义赶走吧!我说:‘你瞧,你瞧,这是你的神像,就在这里,现在我把它摘下来。你瞧,你把它看作奇迹创造者,可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朝它吐唾沫,我也决不会因此出什么事情的!……’当她看到我这样做时,天呀,我想:她现在一定要打死我了,可是她只是跳了起来,两手紧握在一起,后来忽然用手捂着脸,全身发抖,倒在地板上,……一下子倒了下去,……阿辽沙,阿辽沙!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老人吓得跳了起来。阿辽沙自从父亲开始讲其他的母亲来时,就渐渐变了脸色。他脸发红,眼睛冒火,嘴唇哆嗦。……喝醉了的老人说得唾沫四溅,一点也没有觉察出来,直到发现阿辽沙身上忽然出现了某种很奇怪的现象,也就是忽然重复起跟他刚才所讲的“疯癫女人”完全相同的举动来。阿辽沙忽然从桌旁跳起来,和他母亲一模一样地两手紧握在一起,然后用手捂住脸,一下倒在椅子上,象被砍倒似的,并且忽然在歇斯底里地发作的一阵突如起来的、战栗的、无声的饮其中,全身剧烈地哆嗦起来。这种和他母亲异乎寻常地相象的情景,使老人特别吃惊。

  “伊凡,伊凡!赶快给他喷水。这很象她,简直一模一样,和她母亲当时完全一样,你用嘴朝他喷水,我对那一位也是这么做的。他这是为了他的母亲难过,为了他的母亲……”他对伊凡叨唠着。

  “据我想,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母亲吧,您以为对不对?”伊凡带着愤怒的轻蔑心情突然发作品来。

  老人看见他的冒火的眼光,哆嗦了一下。但这时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尽管只是一刹那的事:老人似乎确实忘记了阿辽沙的母亲就是伊凡的母亲。……

  “怎么是你的母亲?”他莫名其妙地嘟囔着,“你这是干吗?你讲的是哪一个母亲?……难道她就是……哎呀,见鬼!她可不就是你的母亲么!哎呀,见鬼!这是一时的糊涂,从来还没有这样过,对不起,我还以为,伊凡……哈,哈,哈!”他住了口,一阵长时间的醉醺醺的、近于无意义的冷笑扭歪了他的脸。就在这一刹那间,外屋里忽然大声喧嚷起来,传来疯狂的喊声,门砰然地打开了,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闯进大厅里来。老人吓得跑到伊凡身旁。

  “他要杀死我,他要杀死我!你不要让他,不要让他杀我!”他叫喊着,两手抓住伊凡·费多罗维奇衣服的下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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