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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我诚恳地邀请,”院长回答说,“诸位!请允许我,”他忽然补充说,“出于至诚地恳请你们忘掉偶然的口角,在我们这简慢的饭席上恢复爱和亲人间的和睦,并且祈祷上帝……”

  “不,不,不可能。”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似乎心不在焉地喊道。

  “既然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不能,那么我也不能,我也不准备留下吃饭。我是打定了这个主意来的。现在我要到处跟着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您要是走,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我也走;您要是留下,我也留下。院长,您说亲人间的和睦这句话特别刺痛他的心,因为他不承认他是我的亲戚!对不对,冯·佐恩?原来冯·佐恩也在这里。您好呀,冯·佐恩。”

  “您……这是对我说话么?”地主马克西莫夫吃了一惊,喃喃地说。

  “自然是对你说,”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喊道,“不对你对谁,院长总不会是冯·佐恩吧!”

  “可是我也不是冯·佐恩,我是马克西莫夫。”

  “不,你是冯·佐恩。大师,您知道冯·佐恩是什么东西吗?有这么一个刑事案件:他在一个淫窟里——你们这里好象对于这种地方是这样称呼的,——遭到了谋财害命,尽管他已经年高望重,却仍旧被别人把他装箱密封,编上号码,放在行李车里从彼得堡运到莫斯科去。钉箱子的时候,淫妇们还唱着歌,奏着竖琴,不对,是奏钢琴。这一位就是那个冯·佐恩。你是从死里复活了过来,对不对,冯·佐恩?”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话?”司祭们中间传出了这样的语声。

  “我们走吧!”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朝卡尔干诺夫大声喊道。

  “不, 等一等! ”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尖声地接口说,又向屋里走了一步,“容我也把话说完了。在修道室里我得了好名声,好象我有不敬行为,就因为我说到了船钉鱼。 我的亲戚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喜欢在说话中 plus de noblesseque de sincerité①,相反地,我却喜欢在我的话里plus de sincerité que denoblesse②,而且看不起noblesse③!对不对,冯·佐恩?院长,我虽然是小丑,而且也正在演小丑,但是我是正直的骑士,愿意有话直说。是的,我是正直的骑士,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却只想受伤的自尊心,别的什么也不想。我前几天就想到这里来了,来看一看,说说我的心里话。我有一个儿子阿历克赛在这里修行;我是父亲,我关心他的命运,也应该关心。我总是一面听着,一面做戏,但暗地里也悄悄地在看,现在我要对你们表演最后的一幕。我们这里是怎么个情形呢?我们这里,凡是倒下的就让他躺着去。我们这里,只要一旦倒了下去,就永世不得翻身。这不行!我愿意站起来。神父们,我对你们很愤怒。忏悔是一种伟大的圣礼,连我也对它万分崇敬,顶礼膜拜,可是现在大家忽然都在修道室里跪下,出声地忏悔。难道可以准许出声忏悔么?圣父们规定忏悔应该对着耳朵进行,那样你的忏悔才能成为圣礼,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要不然,叫我怎么当着众人对他说明,譬如说,我做了什么什么,……也就是说,我做了这个那个,您明白了么!有时候这是连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来的。要是说出来那就真成了乱子了!不行,神父们,这样下去,我们要被你们拉到鞭身教里去了。……我只要有机会,就要上书宗教会议,同时我也要把我的儿子阿历克赛领回家去。……”

  ——
  注:①法语:高贵更多于诚实。
  ②法语:诚实更多于高贵。
  ③法语: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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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应该下个注脚: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是善于辨识风向的。曾经有个恶毒的谣言,甚至还传到了主教那里(这谣言不但涉及我们的修道院,也牵涉到实行长老制的别的修道院),说是长老过于受尊崇,甚至损害了院长的地位,又说长老们滥用忏悔的圣礼等等。这是一种无稽的指责,当时在我们这里和其他地方都渐渐地自行消灭了。但是愚蠢的魔鬼抓住了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引诱他沿着神经质的道路愈来愈深地陷到无耻的深渊里去,把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自己一点也不懂的那个已经过时的责备附耳告诉了他。他本来就说不清这个问题,加上这一次也没有人在长老的修道室里跪下,高声地忏悔,所以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自己并没有具体眼见这类事情,只是凭着记得的老谣言和传说胡诌一气罢了。但是在说完了这些蠢话以后,他自己也感到说的未免太离奇,忽然又想立刻对听话的人,尤其是对自己证明,他说的并不是胡诌。虽然他深知继续往下说的每句话,都将更离奇地把同样的胡诌加到已经说过的胡诌上去,但是他象从山上滚下的石头一般,已经不由自己了。

  “真可耻!”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嚷道。

  “对不起,”院长忽然说,“古语说得好:‘有人对我大说坏话,甚至说些极难听的话。但我听了以后自语道:这是耶稣的惩戒,是他遣来医治我虚妄自大的灵魂的。’因此,我们万分地感谢您,尊贵的客人。”

  说着他朝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深深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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