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 | 上页 下页
一一一


  第四部 第05章

  自从我同公爵在B饭庄度过了那个值得我永志不忘的夜晚之后,接连好几天我一直在替娜塔莎担惊受怕。“这个该死的公爵不知会用什么手段来威胁她,也不知会采取什么手段来报复她?”我时不时问自己,思前想后,作了各种揣测。我最后得出结论:他的威胁决不是废话,决不是虚声恫吓,只要她还和阿廖沙同居,公爵就会说到做到,给她制造种种麻烦。我想,此人心胸狭窄、有仇必报、心如蛇蝎,而且诡计多端。要他忘记他所受的侮辱而不去利用可以利用的机会挟嫌报复,那是很难的。不管怎么说,在这整个事情中,他还是给我指明了一点,而且他对这点说得相当清楚:他坚决要求阿廖沙和娜塔莎一刀两断,并且让我给娜塔莎做好工作,使她对即将到来的分手思想上有个准备,不要“哭哭啼啼,大吵大闹,来那一套牧歌式的感伤和席勒式的想入非非”。不用说,他最操心的还是让阿廖沙继续认为他对他好,继续认为他是一名慈父;因为他认为能做到这点很有必要,这么一来,他以后就可以十分方便地把卡佳的钱攫为己有了。因此,我现在要做的事是让娜塔莎对即将到来的分手作好思想准备。但是我在娜塔茨身上却发现了很大变化:她过去对我的坦率已经无影无踪;不仅如此,她似乎对我变得不信任起来。我的种种安慰只能使她痛苦;我的问长问短也变得越来越使她恼火,甚至使她生气。我常常在她那儿干坐着,看着她!她抱着胳臂在屋里走来走去,从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面色阴沉、苍白,似乎陷入一种出神状态,甚至忘记了我就坐这儿,坐在她身旁。有时候她也偶尔看我一眼(她甚至极力躲开我的目光),这时她脸上就突然流露出一种不耐烦的愤怒,而且很快就扭过脸去。我明白,这时她可能正在思前想后,对为期不远的、即将到来的决裂寻思她自己的计划,她在考虑这问题时哪能不痛苦,哪能不伤心呢?我可以断定,她已经拿定主意跟阿廖沙从此一刀两断。但是,她那忧郁的绝望,毕竟使我感到痛苦,感到害怕。再说,我有时候都不敢跟她说话,都不敢去安慰她了,因此我只能恐惧地等待着这一切将如何了结。

  至于她对我总是板着脸,一副可望而不可即的样子,我虽然也感到不安,也感到痛苦,但是我相信我的娜塔莎的心:我看到她太难过,太伤心,太心灰意懒了。任何外来的干预只会在她心头激起懊恼和怨恨。在这种情况下,使我们最懊恼的是那些知道我们秘密的亲朋好友的多管闲事。但是我也知道得非常清楚,到末了,娜塔莎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来,并在我心中为她自己寻求宽慰。

  关于我跟公爵的谈话,我自然缄口不言:如果我说了,只会使她更生气,更伤心。我只是在话头上顺便向她提到,我跟公爵去看过伯爵夫人了,因而使我更相信他是个可怕的坏蛋。但是她并没有向我详细打听他的情况,我对此也就放心了;但是她却贪婪地听了我对她讲的有关见到卡佳时的全部情况。她听完后对卡佳也不置一同,但是她那苍白的脸上却飞起一朵红云。那天,她几乎一整天都特别激动。关于卡佳的情况,我什么也没有隐瞒,而是直截了当地承认,卡佳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又何必隐瞒呢?要知道,如果我隐瞒,娜塔莎会猜到的,这样做只会使她恼怒。因此我故意说得尽可能详细,而且极力抢在她头里,她没问我就先一一作了交代,何况处在她的地位,她也难于启齿:装出一副随随便便的样子,旁敲侧击地去打听自己情敌的优点,说真的,又谈何容易?

  我以为她还不知道,根据公爵的不可更改的安排,阿廖沙务必陪同伯爵夫人和卡佳去乡下,我正在为难怎么向她公开这个秘密,而又能够尽可能地减轻对她的打击。不料我刚一开口,娜塔莎就让我别说了,并说用不着安惠她,因为她五天前就知道这事了,我听到这话后感到非常诧异。

  “我的上帝!”我叫道,“谁告诉你的?”

  “阿廖沙。”

  “什么?他已经告诉你了?”

  “是的,我对一切都拿定了主意,万尼亚,”她加了一句,她说这话时的神态,似乎既明确而又略显不耐烦地告诫我,这话不必说下去了。

  阿廖沙常常去看娜塔莎,但总是只待一小忽儿;只有一次他在她那里连续坐了几小时;不过当时我不在。他每次来照例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既胆怯而又温柔地看着她;可是娜塔莎却总是亲亲热热地欢迎他来,因此他也就立刻忘记了一切,变得开心起来。他也常常来看我,几乎每天都来。诚然,他也很苦恼,但是让他一个人独自苦恼,他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的,因此他时不时跑来找我,寻找安慰。

  我又能对他说什么呢?他责备我太冷了,责备我对他漠不关心,甚至怀恨在心;他苦恼,他哭,于是又去找卡佳,井在那里得到了安慰。

  就在娜塔莎告诉我,她知道阿廖沙要动身的当天(这是在我跟公爵谈话后大约一周),他绝望地跑来找我,而且趴到我胸脯上,像小孩似的痛哭失声。我默然等待着,看他究竟要说什么。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