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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第四部 第04章

  我还没来得及路上大街,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现在怎么办,基地看见在我们那座公寓的大门旁停下来一辆轻便马车,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芜娜拉着内莉的手正从车上下来。她把她抓得紧紧的,好像生怕她再次逃跑似的。我急忙向她们奔去。

  “内莉,你怎么啦!”我叫道,“你上哪啦,干吗呀?”

  “等等,您别急嘛;快到您屋里去,到那里以后就全知道了,”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叽叽喳喳地说道,“我要告诉您的事可悬乎啦,伊万·彼得罗维奇。”她在半道上匆匆说道,“非让您大吃一惊不可……快走,您说话就知道了。”

  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她有非常重要的新闻相告。

  “快点,内莉,快去躺一会儿,”我们进屋后,她说道,“你不是累了吗;跑了这么多路,可不是闹着玩的;病刚好,看把你累的;快躺下,宝贝……儿,快躺下。咱俩先离开这里一会儿,别打搅她,让她先睡一觉。”她说罢向我挤了挤眼,让我跟她一起到厨房去。

  ①即大斋期的最后一周和复活节的前一周,以纪念基督受难。复活节在春分月圆后的第一个星期日,故时间不定,或早或晚(约在俄历三月二十一日至四月二十五日之间)。

  但是内莉并没有躺下,她坐到沙发上,伸出两手捂住了脸。

  我们出去了,于是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便急匆匆地告诉了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我又打听到了更多的细节。这事的经过是这样的。

  内莉在我回家前约莫两小时给我留了张条子,离开了我,她先跑去找老大夫。他的住址她早打听到了。大夫告诉我,他一见到内莉上他家去,简直吓呆了,当她待在他家的时候,他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现在,我也不相信,”他把自己的故事讲完后又加了一句,“而且永远也不会相信竟会有这种事。’然而,内莉的确上他家去过。他当时正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坐在圈身椅上,穿着睡衣,在喝咖啡,这时她跑了进来,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就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她哭着,拥抱他,吻他,吻他的两只手,并且恳切地,虽然是前言不对后语地,请他收留她,让她跟他住在一起;她说,她不愿意,也不能够再跟我住在一起了,因此才离开了我;她说她受不了;又说她以后再也不取笑他了,再也不提新衣服的事了,她以后一定规规矩矩,好好学习,一定要学会“给他洗烫胸衣”(她可能路上就想好了她要说的所有的话,也许更早就想好了也说不定),最后,她又说她以后一定听话,哪怕每天吃药都成,随便吃什么药。至于她过去说她要嫁给他,那是说着玩的,她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这事。这德国老人惊愕得一直张着嘴坐在那儿,举起了手,手里拿着雪茄,把雪茄都忘了,雪茄灭了,他也不知道。

  “小姐①,”他好歹恢复了说话能力,终于说道,“小姐,据我了解,您的意思是想请我让您在我家找点事做。但这是不可能的!您瞧,我的日子过得很紧,收入也不多……再说,连想都不想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这太可怕了!最后,依我看,您是从自己家里逃出来的。这不足称道,也是办不到的……再就是,我只允许您出来稍微散散步,在大晴天,但必须在您的思人的监护下,可是您却撇下自己的恩人,跑来找我,而这时候,您本来应当保重自己的身体……而且……而且……要吃药。而且,最后……最后,我什么也不明白……”

  内莉没让他把话说完。她又开始哭,又开始求他,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老人越来越感到惊讶,越来越什么也弄不明白。最后内莉只好撇下他,叫道:“啊呀,我的上帝!”——边说边跑出了房间。“那天我病了一整天,”大夫在结束自己的叙述时又加了一句,叫临睡前还服了一剂汤药。”

  ①原文为外来词(源出法文)。

  而内莉直奔马斯洛博耶夫家。她身边留下了他们的住址,终于找到了他们,虽然也没少费劲。马斯洛博耶夫正好在家,亚历山德拉·树苗诺芙娜一听到内莉请求他们收留她,让她跟他们住在一起后,惊讶得举起两手一拍。她问内莉:为什么她要这样,住在我那里,她是不是觉得难受?——内莉什么也没回答。而是扑到椅子上嚎啕大哭。“她哭得死去活来,”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告诉我说,“我想,这样哭下去,她会哭死的。”内莉苦苦哀求,哪怕让她当女佣人,哪怕让她做后娘都成,她说她会扫地,而且一定会学会洗衣服(她把自己的希望特别寄托在这个洗衣服上,不知为什么她认为这是让人家收留她的一个最富吸引力的理由)。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的意见是先把她留在他们家,等事情搞清楚后再说,同时通知我内莉在他们家。但是菲利普·菲利佩奇坚决反对这样做,并且命令把这个逃兵立刻送回去,交给我。半道上,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关娜又是拥抱她,又是吻她,这倒使内莉哭得更厉害了。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看着她也哭开了。就这样,两人哭哭啼啼的哭了一路。

  “内莉,你为什么不愿意住在他那里,为什么呢;难道他欺负你了?”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眼泪汪汪地问。

  “没有,没有欺负我。”

  “嗯,那么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反正我不愿意住在他那里……我不能……我对他总是那么凶……可他却那么好……可是在你们家,我一定不凶了,我要干活,”她说,一面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

  “那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凶呢,内莉?”

  “不为什么……”

  “我问了她半天就问出了这个‘不为什么’,”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擦着眼泪结束道,“这孩子多苦命呀?该不是得了急惊风吧?伊万·彼得罗维奇,您看呢?”

  我们走进屋去看内莉;她躺着,把头理在枕头里,在哭。我跪在她床前,拿起她的两只手开始亲吻。她把她的手使劲抽了回去,又嚎啕大哭,而且哭得更厉害了。我不知道跟她说什么才好。就在这当口,伊赫梅涅夫老人走了进来。

  “伊万,我找你有事,你好!”他说,他打量了一下我们大家,惊奇地看到我跪在地上。最近以来,他老人家一直在生病。他瘦了,而且脸色煞白,但是他好像对什么人不服输似的,不顾自己疾病缠身,也不听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一再规劝,硬是不肯躺下,而是继续为自己的事四处奔走。

  “我先告辞了,”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定睛看了看老人后说道,“菲利普·菲利佩奇让我尽可能早点回去。我们还有事。到晚上,天快擦黑的时候,我再来看你们,坐一两个小时。”

  “她是什么人?”老人悄声问我,他分明想到别处去了。我作了解释。

  “哦,伊万,我找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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