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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以后会怎样呢?以后就由时间来决定了;要知道,跟娜塔莎的婚礼并没有规定马上要举行呀;有的是时间,一切都会变的……而在这事上起作用的还有您的告诫、暗示、开导和巧舌如簧……甚至还可以诽谤一下这个让人恼火的娜塔莎呀;可以把她诋毁一番,至于……这一切将如何解决--我不知道,但是您肯定会胜利的!阿廖沙!请不要怪我,我的朋友!不要说我不懂得你的爱,我对它不够珍惜。你现在还在爱我,这我知道,我也知道此时此刻你可能并不理解我的抱怨。我知道我现在把一切和盘托出,做得非常非常不好。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就因为这一切我统统了解,而且越来越爱你了……爱得……神魂颠倒!”

  她伸出手来,捂住脸,跌坐在圈椅上,像孩子般失声痛哭。阿廖沙一声惊呼,向她冲了过去。他看到她流泪,也总是眼泪汪汪。

  她的失声痛哭好像倒帮了公爵的大忙:娜塔莎在这长篇说明中所表露的一片痴心,她对他的尖锐抨击(哪怕出于礼貌也应当表示不悦),这一切现在却可以明显地归结为由嫉妒而产生的疯狂冲动,归结为被愚弄的爱情,甚至可以归结为一种病态。甚至应该表现出同情才是……

  “不要难过啦,把心放宽些,娜塔利娅·尼古拉耶芙娜,”公爵安慰道,“这一切都是一时想不开,想入非非,独守空闺的缘故……您对他有失检点异常恼怒……但是,要知道,对他来说,无非是有失检点而已。您方才特别提到最主要的事实,即星期二发生的事,本应向您证明他对您的一片痴心,而您却适得其反,认为……”

  “噢,您别说啦,起码现在别折磨我啦!”娜塔莎伤心地哭着打断他的话道,“我的心已经告诉了我一切,而且早就告诉我了!难道您以为我就不明白,他的旧情已经‘俱往矣’吗……这里,在这间屋子里,我独自一人……当他撇下我,把我忘了的时候……这一切我全都感受到了……一切我都思前想后地考虑过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并不怪你,阿廖沙……您骗我又算得了什么呢?难道您以为我就不曾试着自己骗自己吗?……噢,有多少次,多少次啊!难道我就不曾仔细倾听过他说话的每个声音吗?难道我就不曾学会根据他的脸部表情,根据他的眼神来判断一切吗?……一切的一切都俱往矣,一切都被埋葬了……噢,我的命真苦啊!”

  阿廖沙跪在她面前,哭。

  “是的,是的,都是我不对!都是因为我!……”他痛哭流涕地反复道。

  “不,你甭怪自己,阿廖沙……这,另有其人……我们的死对头。这是他们……他们在作祟!”

  “但是,对不住得很,”公爵略显不耐烦地开口道,“您根据什么把这些……罪过硬加到我头上来呢?这不过是您的猜测,毫无根据……”

  “根据!”娜塔莎从圈椅里迅速站起身来,叫道,“给您根据,您这个笑里藏刀的人!您到这里来提条,是因为您会此别无他送,不能不这样做!您必须使令郎宽心,麻痹他,使他不受到良心的谴责,让他有可能更自由、更心安理得地完全投身于卡佳的怀抱;您不这样做,他就会老想着我,不肯听从您的摆布,而您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怎么,难道这不对吗?”

  “我承认,”公爵脸上挂着投苦的微笑答道,“倘若我想骗您,我倒真会这么考虑的;您很有点……小聪明、但是这必须拿出证据来,然后才能用这样的责难对他人横加侮辱……”

  “拿证据!您想让他甩掉我,您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证据吗?一个人为了跻身上流社会,为了金钱,不惜教导自己的儿子无视和玩弄自己应尽的义务--这种人只会使化堕落!作方才对楼梯,对糟糕的住房说什么了?不是你取消了过去一直都给他的津贴吗?其目的就是为了利用贫穷和饥饿迫使我俩分手!就是因为您,才有这位房和这楼梯,可现在您却责备起他来了,十足的两面派!那天晚上,您突然冒出一股热情,突然冒出一大堆非您所有的全新的观点-一这又从何而来呢?您究竟因为什么突然需要起我来了呢?这四天,我一直在这里走来走去;我把一切都翻来覆去地考虑过了,一切都掂量过了,掂量了您说过的每句话,您脸上的每个表情,我于是坚信不疑,这一切都是佯装的,是开玩笑,是演戏,真是欺人太甚,卑鄙下流而又廉耻丧尽……要知道,您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早就知道了!每当阿廖沙从您那儿回来,我从他脸上就可以猜出您究竞对他说了一些什么和提醒了他一些什么;您对他施加的一切影响我都研究透了!不,您骗不了我!说不定您心里还有什么鬼主意,也许我现在还没把主要的东西说出来;但是这无所谓!您骗了我--这才是主要的!我要向您当面说明的也正是这话!……”

  “就这些?这就是全部证据?但是您想想,您这气疯了的女人:我这个一反常态的举动(正如您对我见或二的求亲所称呼的那样)倒反过来捆住了我的手脚,使我寸步难行。我这样做实在太冒失了。”

  “究竟,究竟是什么东西捆住了您的手脚呢2在您看来,骗骗我又算得了什么?欺负一个姑娘又有什么大不了!要知道,她不过是个跟人私奔的苦命的姑娘,连父亲都不要她了,她无依无靠,自己败坏了自己的名声,道德里落!跟她客气,她配吗!只要这个玩笑对我有好处,哪怕一丁点好处也成!”

  “您自己把自己放在什么地位了,娜塔利娅·尼古拉耶芙娜,您想想!您硬说我侮辱了您,但是,要知道,这侮辱很重大,也很丢人现眼,这倒使我不明白了,怎么可以无中生有地假定有这种事,更不必说坚持这一看法了呢。请恕我直言,除非您信口雌黄惯了,才会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血口喷人。我倒有权责备您,因为您挑唆我的儿子起来反对我:即使他现在并没有站出来为您而反对我,他的心也是反对我的……”

  “不,父亲,不,”阿廖沙叫道,“我没有站出来反对你,那是因为我相信你不可能侮辱她,而且我也没法相信可以这么侮辱一位姑娘!”

  “您听见啦?”公爵叫道。

  “娜塔莎,都是我不好,不能怪他。这样说是罪过的,太可怕了!”

  “听见啦,万尼亚?他倒责怪起我来了!”娜塔莎叫道。

  “够啦!”公爵说,“这种令人痛心的场面应该结束了。因妒火中烧而产生的这种盲目而又强烈的冲动,倒使我对您刮目相看了,看透了您的性格。我算领教了。我们太性急了,真是太性急了。您侮辱了我甚至都没有发现;对您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太性急啦……太性急啦……当然,我说话是算数的,但是……我这当爸爸的也希望我儿子幸福……”

  “您说过的话想不算数了,”娜塔莎忘乎所以地大叫,“您很高兴能抓住这样的机会!但是您放心,还在两天前,在这里,我独自一人,就拿定了主意,解除他承诺的这桩婚事,我现在要当着大家的面重申这一决定。我谢绝这门亲事!”

  “说不定您想利用这办法重新唤起他过去的一切不安、责任感、‘为自己应尽的义务感到内疚’(您方才就是这么说的)吧,这样您就可以照旧把他跟您拴在一起了。要知道,这是跟据您的理论推断出来的呀;所以我才这么说;但是够啦;时间会说明一切的。我要等您比较心平气和了,再跟您表明我的心迹。我希望,我们的关系总不致于彻底决裂吧。我也希望您能学会较好地评价我。今天我本来想告诉您我对您的双亲的处理方案,您将会从中看到……但是够啦!伊万·彼得罗维奇!”他走到我面前,补充道,“能跟足下进一步结识,我感到现在比任何时候更珍贵,更不用说鄙人有心于此久矣。希望您能理解我。我不日将登门拜访;足下能惠予首肯否?”

  我鞠了一躬。我心里感到,现在我已不能回避问他结识了。他握了握我的手,向娜塔莎默默一鞠躬,然后带着一副自尊心受到损害的模样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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