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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真是胡说人道!”公爵不安地叫道,“这个别兹海金是干什么的;不,不能让这事这么下去……”

  “不能让什么这么下去?”阿廖沙接口道,“我说父亲,为什么我现在要当着你的面说这一切呢?因为我想,我希望吸收你加入我们的圈子。我已经在那里替你打了保票。你笑啦,我早料到你会笑我的!但是你听我把话说完嘛!你心地善良,品德高尚;你会明白的。无非因为你不知道这些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的情况罢了。姑且假定,这一切你都听说过了,也曾经研究过,你很博学;但是你没见过他们本人,没去过他们那儿,因此你又怎能对他们作出正确的评价呢!你仅仅是自以为知道他们。不,你得先到他们那儿去待一会见,听听他们说什么,那时候--那时候我敢替你打保票,你一定会成为我们的人的!而最要紧的是,我想使用一切手段使你得以在你恋恋不舍的那伙人里面免遭毁灭,使你幡然悔悟,抛弃你的信念。”

  公爵一言不发并且带着一种十分刻薄的嘲笑听完了这个奇谈怪论;他脸上一副刻薄的表情。娜塔莎以一种毫不掩饰的憎恶观察着他。他看到了这个,但不动声色。但是,阿廖沙一说完,公爵就猛然放声大笑。甚至仰靠在椅背上,仿佛忍俊不禁,无法控制自己似的。但是这笑声完全是做作。看得太清楚了,他之所以发笑,完全是为了狠狠地羞辱一下自己的儿子。阿廖沙果然十分难受;他的整个脸都显得异乎寻常地伤心。但是他仍旧耐心地等待父亲那乐不可支的表演结束。

  ①以上的话也是对社勃罗留波夫说过的话的讽刺性模拟。

  “父亲,”他伤心地开口道,“你取笑我这又何苦呢?我对你是直言不讳和坦诚相见的。如果,在你看来,我说的净是傻话,你开导我不就成了吗,何必取笑我呢。再说你取笑的又是什么呢?你取笑的是我现在视为神圣、高尚的东西!好吧,就算我误入歧途,就算这一切都不对,都是错的,就算我是个傻瓜,你已经不止一次地这样称呼过我了;但是,我即使误入歧途,那我也是真诚的和光明正大的;我并没有辱没自己的贵族门第。我为崇高的思想而感到振奋。即使这些思想是错误的,但是产生这些思想的基础却是神圣的。我刚才对你说过,你和你们那伙人还没有说过这一类足以指导我,足以让我跟你们走的话。倘若这些思想不对,你可以反驳呀,你说点什么比他们更高明的话给我听听,我就跟你走,但是请你不要取笑我,因为这使我十分伤心。”

  阿廖沙说这番话的时候襟怀坦白,而且带有强烈的自尊心。娜塔莎同情地注视着他。公爵甚至诧异地听完了儿子的表白,立刻改变了自己说话的腔调。

  “我丝毫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我的孩子,”他答道,“相反,我替你感到惋惜。你准备在人生中迈出这样的一步,我看,你也该自己动动脑子了,别像个愣头青似的。这就是我的想法。我笑是无意的,丝毫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那么,我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呢?”阿廖沙痛心地继续运,“为什么我早就感到你对我心怀敌意,对我冷嘲热讽,全无父子之情呢?为什么我感到,如果我换了是你,决不会像你现在对我这样,公然取笑和侮辱自己的儿子呢。我说这样吧:咱们现在就摊开来说个明白,马上就说,一了百了,再不要留下丝毫误解。而且……我要有一说一,决不隐瞒:我进来的时候,我感到这里也发生了某种误解;我没料到会遇到你们在一起,你们全在这里,而且是这到模样。难道不对吗?如果是这样,倒不如各人都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好吗?只有开诚布公才能防患于未然!”

  “你说吧,说吧,阿廖沙!”公爵道,“你刚才的建议提得很有水平,说不定就应当这么开头,”他瞥了一眼娜塔莎,加了一句。

  “我要完完全全地开诚布公,不过请你不要生气,”阿廖沙开口道,“你自己愿意这样,是你自找的。那你就听着。你同意我和娜塔莎结婚;你把这幸福给了我们,为此你克服了自己的偏见。你宽宏大量,而且我俩都高度评价你的这一高尚行为。但是你现在为什么又喜滋滋地不断向我暗示,我还是个可笑的孩子,根本不适合做丈夫呢。此外,你似乎还想在娜塔莎面前取笑我,贬低我,往我脸上抹黑。你只要能够抓住什么,暴露我的可笑的一面,你总是特别高兴;这,我不是现在才注意到,而是已经发现很久了。不知道因为什么你好像极力要向我们证明,我们的婚姻是可笑的、荒唐的,我俩根本不般配。说真格的,你好像自己都不相信你为我们作的安排;你似乎把这一切都看成是玩笑,是个有趣的异想天开,是一出可笑的滑稽剧……我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仅仅根据你今天说的话。我在那天晚上,即星期二,当咱俩离开这里回到你那里去以后,我听到你的几个奇特的说法,使我十分惊讶,甚至使我很伤心。星期三,你临走的时候,又对我们俩现在的状况作了某些暗示,你也说到了她--倒不是出口伤人,而是相反,但是总有点异样,跟我想从你嘴里听到的不大一样,有点过于轻薄,有点缺乏爱,对她不很尊重……这情况很难说清楚,但你说话的口吻是清楚的;我的心感觉到了。如果我说错了,请明示。请解除我的疑虑,给我……给她以鼓励,因为你也使她伤透了心。我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了这点……”

  阿廖沙说这番话的时候,口气热烈,态度坚定,娜塔莎喜形于色地听着他,神情十分激动,面孔像着了火似的,她在地说话的过程中有两三次自言自语地哺哺道:“是的,是的,是这样!”公爵显得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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