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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那不成;我肯走会因害怕说漏了嘴,会因害怕打碎花瓶。也可能,我会跌倒在光滑的地板上,或者弄出这一类事来,因为过去就发生过;今天一整夜我将会做这样的梦;您为什么要说起这些!”

  阿格拉娅阴郁地望了他一眼。

  “知道吗,明天我最好还是干脆不来!我就报告说病了,不就完了!”最后他这样决定。

  阿格拉娅跺了下脚,甚至气得脸色发白。

  “天哪!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事啊!人家故意为他……他却不来!哦,天哪!跟您这样头脑不清的人打交道可真有幸!”

  “好,我来,我来。”公爵尽快打断她说,“我向您保证,整个晚上我将坐在那里一语不发。我就这样做。”

  “您这样做好极了。您刚才说:‘我就报告说病了;’这种说法您到底是从哪儿捡来的?您干吗老爱用这些词语来跟我说话?您是存心逗我还是怎么的?”

  “对不想,这也是学生用语;以后我不说了。我很明白,您……是在为我担心……(但是别生气!),对此我非常高兴,您不会相信,我现在有多担心,您的话又使我有多高兴。但是,我向您发誓,所有这种害怕,所有这一切全部不值一提和荒诞无稽。真的,阿格拉娅!但是高兴会留下来。我非常非常喜欢,您是这么一个孩子,这么好、这么善良的孩子!啊,您能成为多么美好的人,阿格拉娅!”

  阿格拉娅当然是会生气的,而且已经想要生气了,但是忽然有一种连她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感觉霎那间袭住了她的整个心灵。

  “您不会责备我刚才说的那些粗鲁话……某个时候……以后?”突然她问。

  “您说什么呀,您说什么呀?而且您干吗又发人了?瞧您又阴沉地看起人来了!您有时候看起人来太阴沉了,阿格拉娅,您过去从不这样看人,我知道,这是因为……”

  “闭嘴,闭嘴!”

  “不,最好还是说出来。我早就想说了;我已经说了,但是……这还不够,因为您不相信我。在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个人……”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阿格拉娅突然打断他,一边紧紧抓住他的手,几乎是惊恐地望着他。这时有人在喊她;她仿佛很高兴,丢下他就跑去了。

  公爵整夜都发热。很奇怪,他已经连续几夜发热病了。这一次在半昏迷状态中他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明天当众毛病发作怎么办!过去不是确实发作过吗?想到这里他浑身冰凉;整夜他都想象着自己处于奇异怪诞、闻所未闻的社交界中,在一群奇怪的人群之中。主要是他“说走了嘴”;他知道什么不该说,但是却说个不停,他竭力劝说他们什么。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和伊波利特也在客人们中间。而且显得异常友好。

  他醒来时快9点了,头脑胀痛,思绪纷乱,印象奇特。不知为什么他十分想见到罗戈任,想见他并要跟他谈许多话,——究竟谈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后来他已经完全决定为什么事到伊波利特那儿去。他心里有一种模糊浑沌的感觉,以致虽然这天上午他遭遇的一些事给他留下了异常强烈的印象,但是仍然有某种不完整的感受。这些事中的一件便是列别杰夫的来访。

  列别杰夫来得相当早,九点刚过,而且几乎完全醉了。虽然近来公爵没有注意观察,但是有一个情况不知怎么地却令他注目:自从伊沃尔金将军从他们这儿搬走后,已经三天了,列别杰夫的行为举止很怪。他不知怎么地突然变得异常肮脏邋遢,领带歪到一旁,常礼服的衣领也撕碎了。他在自己那里甚至还发酒疯,隔一个小院子就可以听到的;维拉有一次哭着跑来诉说原委。现在他来到公爵这里,不知怎么非常奇怪地说了起来,一一还捶着自己胸口,一边认着什么错……

  “因为背叛和卑鄙,我得到了……得到了报应……我挨了耳光!”最后他悲切地说。

  “耳光!谁打的!……这么一大清早。”

  “一大清早。”列别杰夫现出讥讽的微笑,说,“时间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即使是肉体上受到报应……但我得到的是精神上的……精神上的耳光,而不是肉体上的!”

  他突然不经客套就坐了下来并开始讲起来。他的叙述毫不连贯;公爵皱了下眉头,想要离开,但忽然有几句话使他吃了一惊。他甚至惊讶得呆若木鸡……列别杰夫先生讲的事情十分令人奇怪。

  开始看来是讲一封信;提到了阿格拉娅·伊万诺夫娜的名字。后来列别杰夫突然开始痛心地抱怨公爵本人;可以理解,公爵使他受了委屈。他说,起先在跟著名“人物”(即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打交道这件事上,他有幸得到公爵的信任;但是后来公爵就完全跟他断绝了关系,并且把他从自己身边赶走,使他蒙受羞辱,甚至让人委屈到这种程度,最后一次竟粗暴地仿佛是断然拒绝回答“家里即将发生的变化’,这一并无恶意的问题。列别杰夫流着醉汉的眼泪承认说,“此后我尽经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了,尤其是因为我知道得很多……非常多,从罗戈任那里,从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那里;从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的女友那里,从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夫娜……本人那里……还有从……甚至从阿格拉娅·伊万诺夫娜本人那里,您能想象这点吗,经过维拉的媒介,即经过我心爱的女儿维拉,唯一的……是的……不过她不是唯一的女儿,因为我有三个女儿。谁多次给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写信,甚至还以极端秘密的方式,嘻-嘻!谁写信告诉她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个人的全部关系……和行动,嘻-嘻-嘻!请问,是谁,谁是匿名信作者!”

  “难道是您?”公爵大声喊道。

  “正是,”醉汉神气活现地答道,“就在今天8点半时,总共才半小时前……不,已经有三刻钟了,我通知这位高尚的母亲,我有一件事……重要的事要转告她。我写了一张便条,通过一位姑娘从后面台阶上递进去的,她收下了。”

  “您刚才见过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了。”公爵问,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才见过并挨了记耳光……精神的耳光。她把信退还给我,甚至是扔还给我的,没有启封……把我不客气地撵了出来……不过,只是精神上的,而不是肉体上的……不过,差不多也就是肉体上的了,稍微差一点!”

  “什么信她没有拆就扔还给您了。”

  “难道……嘻一嘻一嘻!是啊,我还没有告诉您!我以为已经说过了……我收到这么一封信是要转交的……”

  “谁写的?写给谁?”

  但是列别杰夫的某些“解释”很难弄懂,哪怕能明白什么也不容易。但是公爵多少还能领会到,信是清晨通过女仆转交给维拉·列别杰娃的,由她再按地址转交……“就像过去一样……就像过去一样,是那一位写给某个人……(我用“那一位”来称其中一位,仅用“某人”来称另一个,以表鄙视和区别;因为在纯洁无暇和高贵的将军的小姐与……茶花女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就这样,信是由名字第一个字母是A的‘那一位少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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