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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第四部 第四章

  说实在的,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夫娜在和兄长的谈话中有点夸大了公爵向阿格拉娅·叶潘钦娜求婚的消息的确切性。也许,作为一个有洞察力的女人,她预测到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也许,由于幻想(其实她自己也不相信这种幻想)烟消云散不免伤感之余,她,作为一个凡人,以夸大不幸为快,不放弃再往其兄长心中浇上更多的毒汁,虽然她是真挚地爱他、同情他。但是,无论如何她不可能从自己的女友叶潘钦娜小姐那里得到那么确切的消息;只有一些暗示,欲言又止的话,避而不谈,猜测。也可能,阿格拉娅的姐姐们有意泄露一点风声,以便能从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夫娜那里获悉些情况;最后,也可能她们不想放弃女人的乐趣,要稍稍逗弄一下童年时的女友;这么长时间里她们不可能一点也看不出她的意图,哪怕是蛛丝蚂迹。

  从另一方面来说,公爵要列别杰夫相信,他没什么可告诉他的,他似乎也没有发生出什么特别情况,虽然这完全是实话,但是也可能他锗了。确实,所有的人似乎都发生了某种非常奇怪的情况:什么都没有发生,同时又仿佛发生了许多事。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夫娜凭着女人的本能准确地猜到了后面这一点。

  然而,结果是,叶潘钦一家一下子抱定一致的想法,认为阿格拉娅发生了某种重大的情况,正在决定她的命运,——这很难讲得有条有理。但是这个想法在大家头脑里一下子刚刚闪过,大家一下子立即认为,早已看清了这一切并且清楚地预料到这一切;还是从“可怜的骑士”起,甚至更早些,一切就已很明白,只不过那时还不愿相信这样荒唐的事。姐姐们是这么说的;当然,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比所有的人都早预见到并知道这一切;她早就已经害了“心病”,但是,久也罢,不久也罢,现在想到公爵,她突然会觉得十分不合心意,其实是因为这种想法把她搞得惶惑不知其所以然。

  这里有一个问题是必须立即解决的;但是不仅不能解决,可怜的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无论怎么努力,甚至都不能完全明确地在自己面前提出问题。事情是很难办的:“公爵好还是不好?这一切好还是不好?如果不好(这是无疑的),那么究竟不好在哪里?而如果可能是好(这也是可能的),那么又好在哪里?”一家之主的伊万·费奥多罗维奇当然先是惊讶,但是后来一下子就承认:“真的,在这一段时间里我曾经好像觉得有类似这样的事发生,间或突然仿佛出现这种幻觉!”在夫人威严的目光下他马上就闭口不言了,但是早晨他不说话,到了晚上与夫人单独在一起又不得不说的时候,忽然似乎特别有勇气地说出了几点出人意料的想法:“实质上究竟怎样呢?……”(静默。)“如果是真的,当然,这一切是很奇怪的,我现在不争论,但是……”(又是静默)“而另一方面,如果就这么直截了当地看问题,那么,说真的,公爵可是个非常好的小伙子,而且……而且……嗨,说到底,他的姓氏是我们家族的姓氏,这么说吧,在上流社会眼中这一切将具有支持处于卑微地位的家族姓氏的性质。上流社会就是上流社会;但是公爵毕竟不是没有财产的人,尽管只是有一些。他有……还有……还有……”(长时间的静默和绝然中断谈话)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听完丈夫的活,不顾一切地发作了。

  在她看来,发生的一切是“不可原谅的,甚至是犯罪的胡闹,不切实际的嬉戏一场,是愚蠢而又荒唐的!”。首先“这个小公爵是个有病的白痴,其次是个傻瓜,既不了解上流社会,在上流社会也没有地位,你把他介绍给谁,把他塞到哪里去?是个不可容忍的民主派,连个官衔也没有,还有……还有……别洛孔斯卡娅会怎么说?再说,我们为阿格拉娅想象和选定的丈夫难道是这样的一个人,是这么一个女婿?”最后一个论据自然是最主要的。因为有这些想法,母亲的心在颤栗,在渗血,在流泪,尽管与此同时内心里发生某种微弱的声音突然对她说:“公爵到底什么地方不是您想要的那种人?”咳,正是这些发自心扉的反对声使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最为烦难。

  阿格拉娅的姐姐们不知为什么很喜欢公爵当妹夫的主意,甚至觉得这主意并不太奇怪;总之,她们甚至一下子完全站到了公爵一边。但她们俩决定保持沉默。一下子就能发现,在这个家庭里,有时候在某个共同的有争议的家庭问题上,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越是执拗、坚定地反对和否定,对大家来说这反而是一种迹象,说明她可能已经同意这一点了。但是亚历山德拉·伊万诺夫娜无法完全保持沉默。妈妈早就承认她是自己的顾问,现在经常叫她去,要求她发表意见,主要的是要她回忆。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谁也没有看到这一点?为什么当时没说,当初这个恶劣的‘可怜的骑士’的称呼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她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一个人注定了要对大家都操心,要发现和预测一切,而所有别的人可以仰天数鸦,漠不关心。”等等,等等。

  亚历山德拉·伊万诺夫娜开始很小心谨慎,只是表示她觉得爸爸的想法是相当正确的,在上流社会眼里,选择梅什金公爵为叶利钦家的一个女婿可能会觉得很合适的。渐渐地,她激动起来,甚至添加说,公爵根本不是“傻瓜”,而且从来也不曾是这样的人,至于说地位,那么还只有上帝才知道,经过几年之后在我们俄罗斯一个正派人的地位将取决干什么?是过去的必不可少的官运亨通还是别的?对这些话妈妈立即斩钉截铁地予以指出,亚历山德拉是个“自由派,这一切全是他们该死的妇女问题”。后来,过了半小时她便到城里去了,再由那里去石岛见别洛孔斯卡娅,仿佛故意似的,那时她正在彼得堡,但很快又要离去。她是阿格拉娅的教母。

  别洛孔斯卡娅“老大婆”听完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全部激昂、绝望的坦陈以后,”丝毫不为偶然不知所措的母亲的眼泪所动,甚至还讥嘲地望着她。这是一个可怕的专制老大婆。对于朋友,即使是最老交情的朋友,她也不能忍受平等相待,而对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她完全把她看做是自己的被保护人,就像35年前一样,因此绝不容忍她性格中的生硬和独立。她顺便指出,“所有他们这些人根据自己一直的习惯,好像过于性急超前,小题大作,把苍蝇说成了大象;无论她仔细听了多少话,都不相信他们确实已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最好是不是等一等,看看还会有什么情况;照她看来,公爵是个正派的年轻人,虽然他有病,有些怪,而且太没有地位。最槽糕的是,他竟公然养着一个情妇。”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非常清楚,别洛孔斯卡娅对由她举荐的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未能成功而有些生气。比她回到帕夫洛夫斯克自己家中去的时候还要恼怒,马上大家都挨了一顿克,主要是“大家都疯了”,谁也绝不会这样行事,只有他们才这样;“你们急什么?出什么事了?无论我怎么仔细观察,怎么也得不出确实出什么事的结论!等一等,看看还会有什么情况!别去管伊万·费奥多罗维奇会产生什么幻觉,那不是把苍蝇说成大象,小题大作?”等等,等等。

  因而,结论是应该镇走下来,冷静地观望和等待。但是,呜呼,平静的状态维持不到10分钟。对冷静的第一个冲击便是妈妈去石岛期间家里发生情况的消息。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是在上一天公爵来过之后第二天早晨去的,不过公爵不是9点来,而已是12点了。两位姐姐非常详细地回答了妈妈急不可耐的盘问。首先,“她不在时好像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公爵来过了,阿格拉娅很长时间没有出来见他,约模有半小时,后来她出来了,一出来便马上建议公爵下棋:公爵不会下棋,阿格拉娅一下子就胜了他;她很快活并拼命羞他不会下棋,拼命取笑他,因而看着公爵都令人可怜。后来她提议玩牌,打“杜拉克”。

  但这下结果完全相反,公爵在打“杜拉克”中显示出非凡的水平,简直就像……像教授,他打牌很有技巧;可阿格拉娅弄虚作假,又是偷换牌,又当着他面偷他的赢牌,但每次他还是让她当了“杜拉克”;连续五次。阿格拉娅狂得不得了,甚至完全放肆不羁,冲着公爵说了许多讽刺挖苦和粗鲁无礼的话,致使公爵收敛了笑容;当她最后对他说,“只要他坐在这里,她的脚就不进这个房间,说在发生了那一切后,而且还是夜间十二点多,公爵上她们这儿来,简直是不知羞耻,”公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后来阿格拉娅砰地关上门走了。尽管她们劝慰了一阵,公爵走时就像参加了葬礼一样。公爵走后过了1刻钟,阿格拉娅忽然从楼上跑到下面露台上,而且那么急促,连眼睛也不擦,而她的眼睛是哭过的,她跑下来是因为科利亚来了,带来了一只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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