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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末了,在最后一封信中写道:

  “看在上帝面上,请什么也别想我;也别认为我这样给你写信是在贬低我自己,或者认为我是属于以贬低自己为乐的那种人(哪怕甚至是出于自尊而这样做)。不,我有自己的慰藉;但我很准向您讲清楚这一点。我甚至难以对自己讲清楚这一点,尽管我常为此而苦恼。但是我知道,即便是自尊心发作也不能贬低自己。但出于心灵纯洁的自我贬低我也做不到。因而我根本不是贬低自己。

  为什么我希望你们结合:为你们还是为自己?当然是为自己,这样我的一切伺题都迎刃而解,我早就这样对自己说……我听说,您姐姐阿杰莱达当时曾议论过我的照片,说有这样的美貌可以翻转乾坤。但是我不要乾坤;听见我说这话,您会觉得可笑,因为您看见我听明穿着镶花边的衣服,戴着钻石首饰、跟一批酒鬼和坏蛋混在一起,您别去看这些,我几乎已经不存在了,我知道这一点:上帝知道,取代我活在我躯体上的究竟是什么。我每天在两只可怕的眼睛里看到这一点,这两只眼睛经常在望着我,甚至不在我面前时也是这样,这双眼睛现在沉默着(它们始终是沉默的),但我知道它们蕴含的秘密。他家的房子阴森,沉闷,那里也有秘密。

  我相信,在他的抽屉里藏着一把用绸子包起来的剃刀,就位莫斯科那个杀人犯一样;那个人也和母亲住在一幢房子里,也用丝绸包着剃刀,以便割断一条喉咙;我在他们家的时候,始终一直觉得在什么地方,在地板的哪块木板下面有个死人,可能还是他父亲藏的,盖着一块漆布,就像那个莫斯科的尸体一样,周围摆满了装着日丹诺夫防腐剂的玻璃瓶,我甚至可以指给您看在哪个角落。他老是默默无语,但是我可知道,他爱我爱得已经恨不起我来了。你们的婚礼将和我的婚礼一起进行,我跟他是这么商定的。我对他没有秘密。不然我会因恐惧而把他杀死……但是他会先杀死我的……现在他笑了起来说,我是在说呓语,他知道我在给您写信。”

  在这些信里还有许多许多这样的吃语。其中一封,是第二封,用蝇头书写槽了两张大号的信纸。

  最后,公爵从幽暗的公园里走了出来,像昨天一样,他在那里蹀踱良久。他觉得清彻明亮的的夜色比平时更为明亮;“难道时间还那么早?”他心里想。(他忘了带表。)他仿佛听到了远处什么地方的音乐;“大概是在车站那儿,”他又想,“当然,他们今天是不会去那里的。”刚想到这点,他看见自己已经站在他们别墅门前了;他就料到,最后他一定会来到这里的,于是,他屏息静心跨上了廊台;没有人来迎接他,廊台上空荡荡的。他等了一会,推开了去厅屋的门。“这扇门他们是从来也不关的,”他头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厅屋里也空无一人,里面几乎漆黑一团。他站在屋子中间困惑不解。突然门开了,亚历山德拉·伊万诺夫娜手拿蜡烛走了进来。看见公爵在那里,她很惊讶,像是询问一般停在他面前。显然,她只是穿过这间屋子,从一扇门到另一扇门,完全没有想到会撞见什么人。

  “您怎么在这里?”她终于说。

  “我……顺便来……”

  “妈妈不大舒服,阿格拉娅也是。阿杰莱达躺下睡了,我也要去睡。今天整个晚上就我们呆在家里,爸爸和公爵在彼得堡,”

  “我来……我到你们这儿来!……现在……”

  “您知道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

  “12点半。我们总在1点钟睡的。”

  “啊,我以为……是9点半。”

  “没关系!”她笑了起来,“为什么您刚才不来?也许,有人还等过您呢。”

  “我……以为……”他喃喃着走了。

  “再见!明天我会让大家发笑的。”

  他顺着绕公园的路走回家去。他的心怦抨直跳,思绪万干,他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像梦境。突然,就像刚才他两次梦见同一个幻影醒来时一样,那个幻影又出现在他面前。还是那个女人从公园里走出来,站在他面前。就像在这里等着他似的。他颤粟了一下,停住了,她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它。“不,这不是幻影。”

  她终于面对面站在他面前,这是他们分离后第一次见面,她对他说了些什么话,但他只是默默望着她;他的心百感交集,痛苦得发出了呻吟。呵,后来他永远也忘不了跟她的这次见面,并总是怀着同样的痛苦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她发狂似的一下子在马路中间跪倒在他面前;他吓得后退了一步,而她抓住他的手,吻它,就像刚才梦中那样,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此刻正闪烁着泪花。

  “起来,起来!”他一边扶她起来,一边惊恐地喃喃说,“快起来!”

  “你幸福吗?幸福吗?”她连连问,“你只要对我说一句活,你现在幸福吗?今天,此刻?在她身边?她说了什么?”

  她没有起来,她不听公爵的;她间得仓促,说得也急促,犹如有人在追赶她一样。

  “我将照你吩咐的那样明天就走。我不再……我现在可是最后一次见你了,最后一次!现在可完全是最后一次了!”

  “镇静些,起来吧!”他绝望地说。

  她贪婪地盯着他,仍紧紧抓住他的手。

  “别了!”她最后说着,站起身就很快地离开他,几乎是跑着离去。公爵看见,在她身旁突然出现了罗戈任,他扶着她的胳膊带她走开。

  “等一等,公爵,”罗戈任喊道,“过5分钟我会回来一下的。”

  过5分钟他真的来了;公爵在原地等着他。

  “我把她安顿上了马车,”他说,“10点钟起马车就在那边角落上等着,她就知道你会整个晚上都呆在那一位身边。刚才你给我写的那些话,我准确无误地转告了。她再也不会给那一位写信了;她许诺的;按照你的愿望,明天她就离开这里。她想最后见你一面,虽然你拒绝了;于是我们就在这个地方等候你回来,就在那里,在那张长椅上。”

  “是她自己带你一起来的?”

  “那又怎么啦?”罗戈任咧嘴笑着说,“我看见的是我早已知道的事。看来,你看过信了?”

  “难道你真的看过这些信?”公爵问道,这个念头使他大为吃惊。

  “这还用说;所有的信她自己都给我看过。你记得有关剃刀那一段话吗,嘻-嘻!”

  “真是个疯子!”公爵扳捏着双手嚷了起来。

  “谁知道那回事,也许不是,”罗戈任似是自言自语轻轻地说。

  公爵没有回答。

  “好,告辞了,”罗戈任说,“要知道明天我也走,有什么对不起的地方,请原谅!啊,兄弟,”他很快又转过身来补充说,“你干嘛什么也不回答她?‘你到底幸福不幸福?’”

  “不,不,不!”公爵无限悲痛地喊道。

  “还会说‘是的’吗?”罗戈任狞笑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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