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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阿格拉娅坐着,固执地低着头,仿佛自己也为刚才所说的话吓坏了。

  一我根本不觉得害臊,”她低声说,“凭什么您知道我的心灵是纯洁无暇的?那时您怎么敢给我寄情书的?”

  “情书?我的信是情书!这封信是最恭敬的信,这封信是在我生活中最艰难的时刻内心的流露!我当时想起您就像见到光明一样……我……”

  “好了,好,好,”突然她打断他,但完全已经不是刚才那种口气,而是充满了懊悔,几乎吓坏了。她甚至向他俯下身去,依然竭力不照直望着他,想要触摸他的肩膀,为的是更加恳切地请求他不要生气,“好,”她十分不好意思地补充说,“我觉得,刚才我用了非常愚蠢的词语。我这是……为了试试您。您就当作仿佛没有说过这活,如果我得罪了您,那么请原谅。请别直盯着我看,转过脸去吧:您说这是很肮脏的念头:我这是故意说的,为了刺激您。有时候我自己也害怕我想说的话,可还是突然说出来了。您刚才说,您是在生活中最艰难的时刻写这封信的……我知道,这是在什么时候,”她又望着地上,轻轻地说。

  “啊,假若您全能知道就好了!”

  “我全都知道!”她涌上一阵新的激动,大声嚷道,“那时您跟您与之私奔的这个下流女人在一套房间住了整整一个月……”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是脸红而是变苍白了。她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仿佛按捺不住自己,但马上就醒悟过来,又坐下了。她的下唇仍继续久久地哆嗦哼着。沉默延续了约1分钟。公爵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常举动搞得惊讶得不得了,甚至不道该把它归咎干什么。

  “我根本不爱您,”她突然仿佛是斩钉戳铁地说。

  公爵没有回答;他们又沉默了约1分钟。

  “我爱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她说得很快,但是勉强可闻,同时头则重得更低了。

  “这不是真活,”公爵也几乎用低语说。

  “这么说,我在撒谎?这是真话;我答应了他,是前天,就在这张长椅上。”

  公爵大吃一惊:,有一瞬间陷了沉思之中。

  “这不是真活,”他坚决地重复说,“这一切您全是杜撰。”

  “可真是谦恭得惊人!您要知道,他已经改正了;他爱我甚于爱自己的生命。他当我面烫了自己的手,仅仅为了表明爱我甚于爱自己的生命。”

  “烫了自己的手?”

  “是的,自己的手。您相信不相信,对我来说反正无所谓。”

  公爵又默不作声。阿格拉娅的话里没有玩笑的意思;她生气了。

  “怎么,既然是在这里发生的,他到这里来难道还随身带了蜡烛?不然我难以想象……”。

  “是的……带了蜡烛。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是整支蜡烛还是烛台上点剩的?”

  “嗯……是的……不是……是半支蜡烛……是蜡烛头……是整支蜡烛,反正一样,您别再纠缠了!……如果您知道。还带了火柴。他点燃了蜡烛,把手指放在蜡烛上整整半个小时;难通这不可能吗?”

  “我昨天看见过他;他的手指头好好的。”

  阿格拉娅突然笑得跳了起来,完全像个孩子一样。

  “知道吗,我为什么现在要撒谎?”忽然她转向公爵,带着最最孩子气的信赖和在唇间颤动的笑声说,“因为当你说谎话的时候,要是巧妙地插进什么不同寻常、怪诞离奇的事情,哈,知道吗,要是什么给人十分强烈印象的事或者甚至根本就没有的事,这样这个谎就变得可信得多。我注意这一点了。只不过我做的不高明,因为我不会……”

  忽然她又阴沉起来,似乎醒悟过来了。

  “如果当时,”她对公爵说,一边严肃甚至忧郁地望着他,“如果当时我向您念了‘可怜的骑士’的诗,那么我至少是想以此……为一件事赞扬您,但是同时也想为您的行为痛斥您,并让您看看,我全都知道……”

  “您对我……对那个您刚才用如此可怕的字眼提到的不幸的女人很不公正,阿格拉娅。”

  “因为我全都知道,全知道,所以才用这样的字眼!我知道,半年前,您怎么当着大家的面向她求婚。别打断我,您看到,我说话不加评论。此后她跟罗戈任跑了;接着您和她住在哪个乡间或城市,她又离开您去找什么人了。(阿格拉娅脸红得不得了。)后来她又回到罗戈任那里,他爱她爱得……发疯。最后。您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刚一知道她回到彼得堡了,立即就跟在她后面赶到这里来了。昨天晚上您挺身保护她,现在又在梦中见到了她……您瞧,我全都知道,您不是为了她,为了她才到这里来的吗?”

  “是的,是为了她,”公爵轻轻地回答说。他忧心忡忡、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同时他也不怀疑,阿格拉娅正用灼灼闪亮的目光盯着他。“为了她,只是为了知道……我不相信她限罗戈任在一起会有幸福。虽然……总之,我不知道,我在这里能为她做些什么,帮什么忙,但是我来了。”

  他颤栗了一下。瞥了一眼阿格拉娅;她则憎恨地听着他说。

  “如果您来而不知道来干什么,这就是说您很爱她,”她终于说。

  “不,”公爵回答说,“不,我不爱她。啊,您要是知道就好了,每当我回忆起与她一起度过的那些时间,是多么可怕呀!”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全身甚至滚过一阵颤栗。

  “您把一切都说出来,”阿格拉娅说。

  “这里没有丝毫您不能听的东西。为什么我正是想对您,对您一个人叙述这一切:,——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真的很爱您。这个不幸的女人深深确信,她是世界上最堕落、最淫荡的女人。哦,请别玷辱她,别向她扔石头。因为意识到自己不应蒙受的耻厚,她已经过分地折磨了自己!她有什么罪,哦,我的天哪!哦,她每时每刻都在发狂地呐喊,她不承认自己有罪,她是人们的牺牲品,是淫棍和坏蛋的牺牲品;但是无论她对您说什么,要知道,她首先自己不相信自己,她自己的全部良心都只相信,相反,是她……自己有罪。当我试图驱赶这层阴影时,她竟会那样痛苦,以致我只要记住这段可怕的时光,我心灵的创伤就永远也不会愈合。

  我的心就像一下子永远被刺穿了一样。她从我这儿逃走,您知道为什么吗?正是仅仅为了向我证明,她是个低贱的女人。但是最可怕的是,她自己也许并不知道,她只想向我证明这一点,她逃走是因为,她内心一定想要做一件可耻的事,为的是马上就对自己说:‘你这下犯了下新的耻辱,因此你是个低贱的东西!,哦,也许您并不理解这一点,阿格拉娅!知道吗,在她这种不断地意识到耻辱的状态中,也许包含着某种可怕的,反常的乐趣,仿佛是对谁的一种报复。

  有时候我开导她,使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周围的光明;但是她马上就表示愤慨,甚至到了这种程度:痛苦地指责我,说我把自己临驾于她之上(我连想都没想过这样),最后,对我的求婚直截了当地向我宣布,她不要求任何人给予任何高傲的同情,任何帮助,任何将她‘抬高到与自己同样地位’的做法。您昨天看见她了;难道您认为她跟这伙人在一起感到幸福,这就是她的因子?您不知道,她有多高的悟性,她能理解什么!有时候她甚至使我吃惊!”

  “您在那里也给她讲这样的……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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