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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一眼就看得出来,”我不由自主地用嘲笑的口吻回答说,“有许多人满怀希望从外省到这里来,到处奔走,就是这样生活的。”

  他突然双唇颤动着急切地说了起来;他开始抱怨,开始叙述,我承认,他吸引住了我;我在他那里坐了几乎1小时。他对我讲了自己的经历,不过是很平常的经历。他是外省的医生,有公职,但是那里有人搞起了阴谋,甚至把他妻子也牵连了进去。他很自负,也很气忿;但是省里长官人选的变动有利于他的敌人;他们挖他的墙角,说他的坏话;他就丢了职位,用最后一点钱来到彼得堡申诉;在彼得堡,自然,很长时问都不睬他,后来听了他的申诉,接着便是拒绝,接着又以许诺来诱惑,接着则是严词答复,后来又让让他把什么情况写个说明,接着又拒绝接受他写的东西,要他递呈文,——总之,他已经奔走了四个多月,所有的钱都吃光了;妻子的最后几件衣服也当了,而这时又生下了孩子,而且……而且“今天呈文最终被拒绝了,而我几乎连面包也没有,一无所有,妻子刚生过孩子、我,我……”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转过身去。他妻子在角落里哭泣,孩子又开始啼器。我掏出笔记本,记下一些情况,当我写完站起身的时候,他站在我面前,既害怕又好奇地望着我。

  “我记下了您的名字。”我对他说,“嗯,还有其他一些情况,如任职地点,你们省长的名字,日期,月份等等。我有一位中学同学,姓巴赫渗托夫,他有个伯父彼得·马特维那维奇·已赫穆托夫,是四等文官,现在当什么长……”

  “彼得·马特维那维奇·巴赫穆托夫!”我这位医生差不多打起颤来,惊呼道,“要知道一切几乎就取决于他呢!”

  实际上,在我这位医生的遭遇以及我无意中促成的结局中,一切都是巧合并得到了顺利解决,仿佛故意这样安排似的,完全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我对这对可怜的人儿说,他们尽量不要对我抱有任何希望,我自己是个贫困的中学生(我故意夸大了自己的卑微;其实我早已中学毕业,不是中学生了)他们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但是我马上就去瓦西里耶夫斯基岛去找我的同学巴赫穆托夫,因为我确切知道,他那四等文官的伯父是个独身者,没有孩子,对他的侄子喜欢至极,把他奉若神明,将他看做是自己家族的最后一个苗裔,因此“也许我的同学能为你们,为我做点什么,当然,是在他伯父面前……”

  “只要允许我向大人说明情况!只要能有幸进行口头说明!”他高声嚷着,像患热病那样浑身打颤,眼睛炯炯发光。他是这么说的:能有幸。我又再次表示,事情也许不会成功,一切也就将成为空话,我还补充说,如果明天上午我不到他们那儿去,那也就是说,事情完蛋了,他们就不必等了。他们一再鞠躬送我出来,几乎激动得有些精神失常。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脸上的表情,我雇了马车,立即出发去瓦西里耶夫斯基岛。

  我跟这个巴赫穆托夫在中学里有好几年经常处于敌对状态。他在我们中间被认为是贵族,至少我是这么叫他的。他穿着很漂亮,乘自己的马车,但他一点也不夸耀自己,总之是个非常好的同学,总是非常决活,有时甚至很俏皮,虽然他智力完全不高,尽管他在班上总得第一;我却无论哪方面从来也没有当过第一。所有的同学除我一人,全都喜欢他。在这几年中他曾经有几次来接近我,但每次我都阴沉着脸,气冲冲地不理睬他。现在我已经有一年没有看见他了;他在上大学。8点多钟我进去见他(规矩挺大:仆人通报了我),开始他惊奇地迎接我,甚至完全不表示欢迎,但马上就变开心了,望着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捷连季耶夫,您怎么想起要到我这儿来的。”他嚷了起来,还是用平时那种亲切随便的口气,有时毫不顾忌,但从来也不伤害人,我喜欢他就是这一点,但是恨他也是这一点。“但是,这是怎么啦,”他惊恐地叫了起来,“您病成这个样子!”

  咳嗽又一次折磨我,我倒在椅子上,勉强喘过气来。

  “别担心,我有肺病,”我说,“我对您有个请求。”

  他惊异地坐了下来,我马上把医生的全部遭遇对他做了叙述,并说明,他本人对他伯父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也许,他能做点什么。

  “我做,一定做,明天就向伯父进攻;我甚至很高兴,而且您把这一切讲得这么好……但是,捷连季耶夫,您这是怎么想起来找我的呢?”

  “这件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您的伯父,再说,巴赫穆托夫,我们过去总是敌人,而因为您是个高尚的人,因此我想,您不会拒绝敌人的,”我含着讽刺说。

  “就像拿破仑向英国求助一样!”他哈哈大笑着叫着,“我会做的,会做的!如果可以的话,甚至现在就去!”他看见我一本正经严肃地起身,急忙补充说。

  确实,这件事意想不到地办得不能再好了,过了一个半月我们的医生重又得到了职位,是在另一个省,领到了路费,甚至还有补助。我怀疑经常去他们那儿的巴赫穆托夫(当时我却因此故意不去他们那里,对跑来看我的医生态度也几乎很冷漠),我怀疑巴赫穆托夫甚至劝说他们接受他的借款。这六个星期里我见到巴赫穆托夫两次,第三次碰面是在给医生送行的时候。这次饯别巴赫穆托夫安排在自己家里,以喝香槟用晚餐的形式进行。医生的妻子也出席了,不过,她很快就回去照料小孩了。这是5月初一个晴朗的傍晚,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球降落到海湾里。巴赫穆托夫送我回家;我们顺着尼古拉耶夫斯基桥漫步,两人都有几分醉意。巴赫穆托夫谈到自己欢喜的心情,因为这件事了结得这么好,他还为什么事而感激我,他解释说,在做了这件好事后现在他是多么愉决,他相信,一切功劳都归于我,而现在许多人告诫和宣传做个别件把好事是丝毫没有意义的,这是没有道理的。我也想谈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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