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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唉,据我看,你像你伯父。那个白痴听见你这话准定高兴。”

  “你把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称作什么?”

  “我一如应该称呼他的那样,叫他白痴。”

  “这,恕我直言,太使人难堪了!”阿尔卡季高声说。

  “哎哟,家族的感情在起作用了,”巴扎罗夫说得不慌不忙。“我早已发现,家族感情在人们的身上根深蒂固,他可以放弃任何偏见,但,不妨举个例,若要他说出他兄弟拿过别人的一方手帕,是个小偷,就难于启齿了。说也是,我的兄弟,我的嘛——我不是超凡脱俗的人,能说出口吗?”

  “我纯粹出于一种正义感,而不是什么家族感情,”阿尔卡季忿然反对。“你既然不了解这样的感情,没有这样的感觉,你就不能妄加评论。”

  “换句话说,阿尔卡季·基尔萨诺夫实在高深,我理解不了,理应俯首缄口。”

  “够了,叶夫根尼,再往下说,我俩会吵起来的。”

  “啊,阿尔卡季,请便。让我们那怕只一次,好好吵上一架,不管三七二十一。”

  “真那么吵,到后来非……”

  “非打架不可?”巴扎罗夫接口道,“那有什么不好?在这儿,在草地上,在田园式的氛围中,远离世界,远离人们的目光,打一架也没有关系,只是你打不过我,我一下子便能卡住你的脖子……”

  巴扎罗夫强大粗壮有力的手指……阿尔卡季像开玩笑般转身准备抵抗……对方凶神恶煞似的脸,嘴角上绝非逗着玩的狞笑,咄咄逼人的目光,不由使他感到惧怕……此时恰恰传来瓦西里·伊凡内奇的声音:

  “哦,你们到这儿来啦!”旋即老军医出现在两个年轻人的面前,身穿家织亚麻布衫,头戴自编的草帽。“我找呀,找呀……不过,你们确实挑了个好地方,躺在‘大地’上仰望‘天空’,自得其乐……可说意义不凡。”

  “我只在打喷嚏的时候才望天空,”巴扎罗夫说,接着对阿尔卡季低声说:“可惜,他妨碍了我们。”

  “够啦,”阿尔卡季也同样低声回答,并握了握朋友的手,“多牢固的友谊也经不起这样的冲突。”

  “我望着你们,我的年轻朋友,”此时瓦西里·伊凡内奇双手支着一根自制的、精致的土耳其人头手杖,摇头晃脑地说,“不由赞叹:你们有着多么大的力量,多么旺盛的青春和多么好的才干!简直是……卡斯托尔和波鲁克斯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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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卡斯托尔和波鲁克斯,也就是下面说的德奥古利兄弟,见之于希腊神话。他们是一对孪生子,手足情深。

  “瞧,把神话也用上了,”巴扎罗夫说,“看来你的拉丁文现在还没有忘记。我记得你用拉丁文写了篇作文,为此得了银质奖章,是吗?”

  “德奥古利兄弟,德奥古利兄弟!”瓦西里·伊凡内奇一再说。

  “不过,这事已经谈够了,父亲,别那么多情啦!”

  “难得一次也不为过,”老人答道,“但我寻找你们并非为了表示恭维,而是因为,第一,告诉你们快吃午饭了;第二,我想预先告诉你,叶夫根尼……你是个聪明人,善解人意,也了解女人,所以你应该原宥……你妈见你回来了,决定做一场谢恩弥撒。你别以为我是来叫你参加弥撒的,不,弥撒已经结束了。但阿历克赛神父……”

  “教士?”

  “是呀,一个教士。他将参加……午餐……出我意料之外,我并未邀请……但事已至此……他没能明白我的意思……再说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她……他在我们这儿算得上是个好人,知书达理。”

  “他不会把我的那份也吃了吧?”巴扎罗夫问。

  瓦西里·伊凡内奇笑开了。

  “哪能呢!”

  “得,除此外我别无意见,我愿和任何人同餐。”

  瓦西里·伊凡内奇整了整头上的草帽。

  “我事前便已相信,”他说,“你无视任何偏见。即以我而论,已经活了六十二岁,成了老人,也没信过邪(瓦西里·伊凡内奇不敢承认举行谢恩弥撒是他希望做的)。阿历克赛神父想与你认识。肯定你能喜欢这个人的……他并不反对玩玩纸牌,甚至……我们之间说说罢了……吸几筒烟。”

  “那又怎样?饭后我们来它一局,我准能赢他。”

  “嘻—嘻,等着瞧!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怎么的,你想拿出看家本领?”巴扎罗夫把看家本领四字说得特别清楚。

  瓦西里·伊凡内奇黝黑的脸颊上泛起微微的红晕。

  “说这话不怕难为情吗,叶夫根尼?……过去的事别再提。是的,我承认,我年轻时有这样的嗜好,但也为此付出过代价。

  瞧这天气热的!让我和你们坐一会儿,不妨碍吧?”

  “一点也不,”阿尔卡季回答。

  瓦西里·伊凡内奇呼哧着坐到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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