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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这真是一件非常悲惨的事。”安那达先生搔搔他的稀疏的头发感慨地说,“但这件事现在既已没法挽救了,我们又何必再去为它悲伤呢?”

  “可是,事实上,”阿克谢回答说,“我根本不十分相信卡玛娜真是自杀了。我认为她很可能已经逃跑出来,因此这位先生和我一同到贝拿勒斯来,预备到各处去仔细探询一番。现在很显然,你们在这方面是不能对我们有什么帮助了。但我们仍预备在这里花几天工夫去寻访寻访。”

  “哈梅西现在在什么地方?”安那达先生问道。

  “他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地址就离开我们走了,”大叔回答说;而接着阿克谢却说道。“我倒并没有见到他,但我听说他已经又回到加尔各答去,我相信他还预备再去参加阿里波的律师公会哩。一个人,特别在哈梅西那种年龄,决不会因一件事情永远感到悲伤的。(对卡克拉巴蒂)走吧,老先生,我们一定到城里各处去仔细访问访问。”

  “你不到我们这儿来住吗,阿克谢?”安那达先生问道。

  “我恐怕现在还不能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阿克谢说,“这件事使我心里感到不安极了,安那达先生。我决定要把我停留在贝拿勒斯的全部时间用来做这个寻访工作。想想那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当时所处的境地吧;我们可以想象她一定是感到家里的生活实在没法忍耐下去了才被迫逃了出去!现在我们更不知道她正受着什么样的罪。哈梅西对她的遭遇也许能漠不关心,但我的天性却不容许我那样做。”

  阿克谢和大叔走后,安那达先生只急得一个劲拿眼睛看他的女儿。在汉娜丽妮方面,因为她知道她父亲一定会为她担忧,所以一直都竭力使自己保持镇静。

  “爹,”她最后终于开口说,“我想你有必要找一个医生来把身体彻底检查检查。近些日子来一点小事情都会引起你极大的不安,所以你显然极需要好好治一治。”

  安那达先生听到这话心里稍为安了一些。看到汉娜丽妮在听到别人那样无情地指责哈梅西的行为之后,还能这样关心到他的健康,压在他心上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下去了。在平常的情况下,他一定会用几句简单的话撇开这个问题,但这时他却回答说:“你说得很对,如果我早检查检查,那岂不更好。我最好现在就派人去把纳里纳克夏大夫请来,你觉得怎么样?”

  汉娜丽妮感到自己一听到别人提起纳里纳克夏的名字就多少有些不安。再要和从前一样,在她父亲的面前和他见面,那是很需要作一番挣扎的。然而她却仍表示极高兴的样子回答说,“那太好了。我马上派人去请他吧。”

  汉娜丽妮外表上的冷漠竟增加了安那达先生的勇气,他止不住提出了那个早使她感到刺心的问题。

  “说到这里,汉娜,”他对她说,“关于哈梅西的那件事——”但汉娜丽妮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这儿的太阳太大了,爹,你必须马上进屋子里去,”说完不等他有机会提出反驳,她就扶着他的一只胳膊把他拉到屋子里去。她让他在一张躺椅上坐下来,拿毯子给他围上,递给他一张报纸,亲自替他把眼镜从匣子里拿出来给他戴上,然后吩咐他说:“现在你先读一会儿报纸,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来,”说完她就走了出去。

  安那达先生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一样,预备尽量听从汉娜丽妮的吩咐,但女儿的事在他心中所引起的忧虑使他实在无法集中心思去阅读报纸。最后他终于把报纸放下,起身去找寻他的女儿。虽然那时还是早晨,他却发现她的房门关上了,他于是一声不响地走到阳台上去,在那里来来去去走了好几趟,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他又跑到她的房门口去。可是那门还仍然是紧紧地关闭着。他只得又一次退回到阳台上,疲惫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心烦意乱地搔抓着自己的稀薄的头发,一直到纳里纳克夏来到的时候。

  纳里纳克夏大夫在给安那达先生检查了一番,并给他开好一张药方之后,就转过身来问汉娜,病人是否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

  对这个问题汉娜只给了一个并不十分肯定的回答。

  “如果可能,”纳里纳克夏说,“就必须让他心里永远没有任何烦恼和忧虑。我自己母亲的病也使我同样感到为难。因为她常为一点小事放不下心,所以要保持她身体的健康始终很困难。一点点烦心的事——比方说昨天白天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就能使她昨天一夜也睡不着。当然我一直总尽量避免让她听到任何刺激她感情的话,但人世间的事是这样复杂,要想完全避免几乎就根本不可能。”

  “今天你的脸色也不很好,”汉娜丽妮说。

  纳里纳克夏:“哦,我的身体好得很!我几乎是从来不大生病的。昨天夜晚我很久没有睡,那也许就是我的脸色为什么不如平常的原因。”

  汉娜丽妮:“如果你母亲能够有一个女人经常在她身边侍候她,那情况就要好得多了。你自己去侍候她总难照顾得很周到,何况你还有你自己的工作。”

  汉娜丽妮讲这段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她自己,她这样讲当然也不能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但她刚刚一说完,却忽然想起纳里纳克夏可能会从她的话里想到另外一些事,她不禁立刻羞得满面通红了。而纳里纳克夏一看到她那种羞怯的态度,当然也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妈妈说起的那件亲事。

  汉娜丽妮为掩盖自己的失言,连忙补充说,“她不可以找一个年轻的女仆侍候她吗?”

  “我一直都常常劝她雇一个女人来侍候,”纳里纳克夏说,“但直到现在她也始终不肯。她对于各种宗教仪式奉行维谨,我们当然不能希望一个花钱雇来的佣人和她一样事事那样留心。而且还有一点,让一个并非完全心甘情愿的人去侍候她,她天生就没法容忍。”

  汉娜丽妮没有就这个问题再发表什么意见,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又开口说:“当我竭力按照你所讲的道理去作的时候,我总经常不断地遇到许多阻挠,而我常常禁不住让那些东西打断了我的进程。那些东西使我感到恐怖,甚至感到绝望。你想我永远也没有办法使我的心坚定下来吗?外界的一些刺激会永远这样弄得我总不能专心一志吗?”

  汉娜丽妮的这种可怜的呼声使纳里纳克夏不禁愣了一下。

  “你必须了解,”他略为思索了一会儿之后说,“上天完全是为了坚强我们的心志才在我们生活的道路上设下重重的障碍。你决不能因此就丧失了勇气。”

  “你明天早晨能到我们这边来坐一会儿吗?”汉娜丽妮说,“想到你能给我一些帮助,我感到自己立刻就增添了无限力量。”

  在纳里纳克夏的安详而坚强的声调和表情中,汉娜丽妮找到了她所需要的一种能使她的心趋于安定的力量。甚至在他走了以后,她心上还可感觉到经他触摸过而产生的安抚作用。她静立在卧房前面的阳台上,眺望着浸浴在日光下的野景。在正午时的这种辉煌壮丽的景象中,她看到万有世界一方面既在那里运转不息,一方面又似完全处在静止状态中,一方面出了万钧的气势,一方面又是那样文静安和,她于是也以同样强劲而从容的姿态,带着她的烦恼的心投入了浩瀚无边的天地的怀抱。就在她感到无限幸福的这一瞬间,日光和闪亮的蓝色天空,已在她的灵魂中注入了无限永恒的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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