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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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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多正要把迄今为止积攒下来的愤懑全都释放出来,等在后面的信子用责备的语气喊了他一句: “阿良。” 良多闭上了嘴,却用可怕而冰冷的眼神看向信子,回了一句: “这跟信子女士没有关系。” 听到良多的这句话,信子因吃惊而睁大了眼睛,接着缓缓张开了嘴,但最终也没有挤出一句话。 良多把视线从信子的身上移开。随后,他把良辅和信子抛在身后,兀自走了。在回去的车上,里子和绿还一直在担心着良辅等人。但良多一句话就堵住了她们的嘴,“跟那些人没有关系”。 良多换乘上空荡荡的地铁,晃悠到自家附近的车站。威士忌的酒劲逐渐清醒,他难以忘怀那个黝黑脸庞少年那笔直的眼神。那视线中没有任何虚荣,亦没有任何装腔作势,他只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保护自己的“继母”。 良多满脑子都是这件事,直到走到公寓门前。 他不想抱着这份心情回家。 良多朝地下停车场走去。他坐在车子的驾驶座上,发动引擎,打开了空调,但心情却无法就此平复。 以良多的价值观来看,这么做无疑是一件叫人不好意思的事。他认为这样太优柔寡断了,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良多拿出手机,拨出了电话。 “你好。” 回答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想着,如果是男人的声音,他就立马挂断。 “我是良多。” “啊呀,阿良,前段日子多谢了。” 电话的那头是信子。 “嗯,那个……” 良多有些难以启齿地支吾起来。信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不安,马上说: “啊,找你爸爸吧?” “不是的。我想跟你道歉。” “什么呀?我可不喜欢这么严肃的话题。” 良多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信子似乎在有意克制。良多心想,可能父亲就在旁边吧。 “以前……” 刚说出口,电话里传出了异常明快的声音。 “没事啦!以前的事我全都忘记啦。我倒想跟你聊些更无聊的话题。那个,比如谁戴假发啦,谁又整形啦。” 他只说了一句“以前”,不,他刚说出“我想跟你道歉”的时候,信子似乎就已经意识到,她知道是指七年前在前桥中央综合医院的那件事。换言之,信子受伤如此之重,甚至根本不愿再提及。 “是啊。” 良多觉得自己的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无力。他就是为了让自己不用说出这般无力的话,才拼了命地活到今天…… “哎呀,你爸爸在叫我呢。” 电话的那头听到有人在叫“没有酒了”。 “嗯,知道了,知道了。” 良多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孩子气了,仿佛是在撒娇。 “挂啦。” 信子说着挂了电话。 自己以前可曾跟她撒过娇?因为心中早已将她界定为女用人,所以除了必要的事情,从来不与她说话。他是何等顽固。一直到高中毕业,他始终这样执拗着。而信子却从未因此责备过他,一次也没有。 就如那个护士一般,“孩子跟自己不亲近”是如此痛苦之事,甚至想到要去破坏别人的幸福。 父亲喝了酒发疯殴打信子的时候,自己可有过出手阻止?没有,一次都没有。他只是眼睁睁看着,想着“跟我没关系”就这样逃出了家门。 不仅是从前。一个即将四十岁的男人了,还不管不顾地说出“跟你没关系”这种话。 而在祥子的家门前,他说“这跟你没关系吧”的时候,那个少年却说“有关系”。他说“她是我妈妈”。 自己甚至不如一个“板栗头”的中学生。 良多感到迄今为止支撑自己走到今天的某样东西正在土崩瓦解,离他而去,发出崩塌的声响。不,一切的一切都从自己的身边逃离了,远去了…… 用镊子把植物的种子等间距地埋进凝胶中——这里是三崎建设技术研究所实验室,良多注视着一个研究员指尖的操作。论职位他是良多的部下,但是良多聚焦的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年度自来水使用量由于雨水的利用而大幅减少。对植被浇灌用水和对河岸区的补给水加起来也不过42.6立方米……” 研究员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手脚麻利地排列着种子,不用看任何资料就能十分流畅地报出准确的数字,应该是彻头彻尾的技术出身。 良多每天都会这样跑几趟实验室,与他们聊聊屋顶绿化的事,然而委实无聊。无聊的原因,一是不感兴趣,二是自己并不擅长动态监控的工作。良多顶多是听听他们的研究结果罢了。 不过待在办公室里又十分憋屈。整整一个上午都在看报纸的“管理层”都三三五五聚到一起商量午餐吃什么。叫上附近现场的操作人员一起出去“忙应酬”。一个午餐竟然吃了两个小时,还把餐费作为经费结算。 或许这是从主流被排挤出来的他们对公司的小小报复吧。 良多叹了口气。 究竟该如何是好? 这时,窗外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里有一片叫作“群落生境”的人工林。说是人工林,却并没有人工照料,是一片自然生长的杂木林。宇都宫车站前鳞次栉比的大楼的一角却有一片杂木林,委实是个不可思议的景象。不过,这研究本来就是依据“从自然中学习”这个流行趋势而诞生的,良多经手的屋顶绿化项目也是“群落生境”的一个环节。 杂木林中有一只捕虫网在移动。 手持捕虫网的人让良多大吃一惊。他头戴稻草帽,身着卡其色工作服,脖子上挂着一个双筒望远镜,脚蹬长筒靴。这副打扮让他想起了一张照片。那张夹带在护照里的头戴稻草帽、手持捕虫网的少年时代的良多的照片。 良多来了兴趣,下楼朝杂木林走去。 那个男人一看见良多就恭敬地行了一礼,似乎是认识良多的。男人的名字叫山边,看起来比良多还要年长,才不过三十八岁,极其沉稳,宛如垂暮老者,但端正的容貌又有着如哲学家般的理性和智慧。这在建筑公司里是极少见到的类型。 “我跟你一样,原来也是一个建筑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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