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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良多没有再听他说什么。

  如此波留奈该满意了吧。在事业上超越了曾经甩了自己的男人。

  他想起来,波留奈叫他去喝酒时他拒绝了,她说了句“亏我还想请你的”。若放在猴子的世界来看,这就是所谓的骑上后背的阶级挑衅吧?纯粹是为了想确认自己处在优势地位。

  良多满脑子都充斥着恶意的揣测。

  但是,渐渐地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良多苦笑着回到座位,像往常一样开始工作。

  当晚依旧是只有绿和琉晴两个人的晚餐。时间是六点。今天也十分炎热。应琉晴的要求,吃的是“竹筛凉乌冬面”。

  绿今天带琉晴去了儿童馆。室内的游玩器具和游戏机可以随便玩这点似乎让琉晴大为中意,看到琉晴邀请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同龄男孩子开始玩一个叫UNO(优诺纸牌)的牌类游戏,绿吃了一惊。

  之后,因为游戏规则两人起了点小摩擦,不过总体来说还是玩得十分开心。

  绿觉得这是“因为琉晴有许多兄弟姐妹”。

  至少他跟庆多完全不同。

  晚餐的话题是关于杯装乌冬面。

  “不光有绿色的,还有黄色的,还有红色的呢。”

  琉晴对乌冬面杯面的种类如数家珍,这自然这也反映出了斋木家对吃饭的态度。

  绿从来没给庆多吃过杯面。

  “这里面你最喜欢哪个颜色的乌冬面?”

  绿还在纠结,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琉晴。必须叫名字的时候,就叫“琉晴君”或者“琉君”。她还做不到直呼其名,只能尽可能地用不必称呼名字的办法来打发。

  “红色的吧。”

  琉晴偶尔会夹杂些关西腔。当然是受雄大的影响。听说雄大的老家在滋贺,不过琉晴说一次都没去过,而且雄大的父母也从来没跟琉晴见过面。

  “红色是不是酱油味的?”

  “不知道。为什么?”

  琉晴的口头禅就是“为什么”。总之就是靠这一句话走天下。与其说是口头禅,不如说更像是“看家本领”。说得好听是“一心一意”,说得不好听就是“顽固”。这个性格特质叫人感觉到有良多的“血缘”。

  “你问为什么?酱油不是红色的吗?”

  “为什么?酱油是黑色的呀。”

  绿很想把中元节时收到的还没开封的酱油拿给他看,证明一下鲜度好的酱油的颜色就是红色的。

  这时,手机响了。绿有一种预感。

  是斋木家打来的电话。

  果然,是庆多打来的。绿站起来,给了琉晴一个笑脸。

  “嗯嗯。”

  绿一边说,一边朝卧室走去,压低了声音。

  “好啊。爸爸还没有回来,我给你保密……”

  绿的声音并没有清晰地抵达琉晴的耳朵。但光看她那个神情,琉晴就明白是在跟谁打电话。

  良多晚上过了八点才回到家。自从跟绿的关系变僵之后,就没有再打对讲电话让她开门迎接了。他跟绿最低限度内的对话,连交谈都算不上,只是汇报而已。还有一个变化,就是良多在床上无法入睡。他便一个人去睡沙发了。

  那天也是自己开了锁进了门,坐在餐桌旁的绿慌忙站起来,逃跑似的跑进了厨房,把脸藏了起来。

  她在哭。

  没见琉晴的身影。浴室隐隐传来洗澡的声音,似乎又一个人玩得尽兴。

  良多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话。但今天不知为何,他觉得很从容。被降职的当天,本以为会焦躁难安,然而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内心充满了平静。

  “出什么事了吗?”

  他隔着柜台问道。绿睁着一双哭红了的眼睛,递过来一张绘画纸。

  “是琉晴今天画的吗?”

  绿点点头。

  看着这幅画,良多深深地叹了口气。

  等琉晴泡完澡出来,良多把他叫进了书房。

  琉晴是个从表情上看不出内心情感的孩子。他看起来既不沮丧,也不像生气,但至少可以捕捉到他流露出的不爽。

  “为什么画这样一幅画?”

  琉晴看着良多的脸,却并不答话。

  “你母亲都哭了。”

  琉晴虽然一直没接受,良多和绿却不知不觉间确定下来,互相称“你父亲”“你母亲”。

  琉晴还是不答话。

  “不道歉不好吧。”

  琉晴继续沉默着盯着良多。

  良多也沉默地看着琉晴。

  琉晴似乎渐渐地厌烦起来,开始扭扭捏捏地晃动着身体。

  “算了,睡吧,去吧。”

  良多叹了口气,放走了琉晴。

  或许琉晴并没有恶意,只是画着画着就变成了这样吧。

  “你忘了说‘晚安’。”

  良多对正准备走出房间的琉晴的背影说道。

  琉晴回过身来,说了句“晚安”,走出了房间。

  “晚安。”

  门一关上,良多拿起画仔细看着。一头开始变得稀疏的卷长发,一个身穿格子夹克衫的男人,旁边站着一个眼睛大大的短头发女人。这毫无疑问就是雄大和由佳里。在画的上面标着大字“爸爸妈妈”。

  这天,良多和绿没能说上话。如果两人一旦说起这情况,绿大概就没法向良多隐瞒庆多打过电话来这件事。

  因为这幅画是琉晴在庆多打来电话之后不久画的。

  这是来自琉晴的报复。

  至少绿是这么想的。

  那天,绿带琉晴去了公园。两个人待在家里感觉就要窒息了,恐怕琉晴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但琉晴与庆多不同,他没有打算跟绿一起玩游戏。他很快就交了朋友自己玩耍起来,很叫人放心。在公园里他遇到了前几天在儿童馆一起玩的孩子。于是,琉晴跑来问能不能跟那个孩子一起去儿童馆。绿说可以,琉晴就跟那个已然成为朋友的孩子一起跑远了。

  被留在公园的绿却没有去儿童馆。她也没有理由追过去。她朝庆多喜欢的那个游乐设施走去,是“旋转丛林”。绿坐在“旋转丛林”上,想起了庆多第一次可以把这个转起来的那一天。那还是他刚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他算准其他孩子不在的时间,选择傍晚时分或者一大清早就过来,独占攀爬架,反反复复地练习。

  她想起第一次转起来时庆多那喜悦的脸蛋,想起庆多可以跳上旋转中的攀爬架又花了许久时间,想起庆多跳上去的瞬间那张自豪的脸蛋。

  绿太想见庆多了,难以压制这种心情在自己的身体里疯长。

  她多么想给庆多庆祝七岁的生日……

  距离琉晴和庆多交换之日已经过去四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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