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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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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走到这一步。” 淑子说着,眼泪涌上了眼眶,尽管刚刚说过“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她心里十分清楚,但还是无法接受一度已经成了亲人的人离开。 响子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眼中噙着泪水。 沉默了片刻,淑子换了话题: “这几个字真难看。” 是良多在桐木盒上用签字笔写上了“真悟”两个字。不但字写得丑,而且墨水花开了,有点不堪入目。 “请公公写的话就好了。”响子破涕为笑。 “他在写字方面随我。”淑子用纸巾擦拭眼泪。 台风逼近关东沿岸,经预测将会在此地登陆。此刻风雨十分猛烈,躲在章鱼滑梯下的暗室里也能听到狂风暴雨发出的巨大声响。不过,头上是厚实的钢筋水泥,还是让人觉得安心。 “啊,什么东西被风刮走了。”真悟用手指了一下。 夜空中有个白色的物体飞速舞动,转瞬不见了踪影。 “塑料袋吧?” “是把伞!伞!”真悟用确定的语气说。 “啊,人!”良多用手一指。 “飞着吗?”真悟吃了一惊。 “骗你的哟。” “真坏。”真悟说着,露出了欢快的笑容。 良多注视着兴奋的真悟,问:“吃脆饼吗?” 真悟打开塑料袋,取出一大袋“歌舞伎脆饼①”,这是淑子买来存着的。 ①图案和包装设计使用了日本传统戏剧“歌舞伎”元素的一种脆饼。 良多和真悟举起几块歌舞伎脆饼,做了一个干杯的手势,咬了一口。 “有点回潮。”良多笑道。 “嗯,不过很好吃。” 的确,深夜的脆饼格外可口,良多想。当初和父亲躲在这里,好像也是吃的脆饼之类的东西。那年自己还在上小学低年级,仿佛经历了一场大人般的了不起的冒险,至今还记得当时忐忑和兴奋的心情。父亲也少见地兴奋,不断搞怪。 “真悟,还记得爷爷吗?” “嗯,记得。爷爷可疼我了。” 这让良多感到意外。 父亲不是喜欢孩子的人。每次带真悟回家,他也是爱答不理地自顾自看报。 到了晚年,良多也很少来看父亲。响子带真悟来过几次,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父亲变得爱热闹了? “爸爸不喜欢爷爷吧?” “为什么这么说?” 良多不记得自己对真悟说过这种话。 “爷爷说的。” “没有不喜欢爷爷,只是和爷爷吵过架。” “为什么吵架?” “可能是因为爸爸写小说吧。” 没有明确的理由。父亲常把“靠写文章怎么能生活”的话挂在嘴边。也不光是为了这些。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本身也变得难以亲近。虽说自己内心十分抗拒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但现实中却不断发现自己重蹈着父亲的覆辙。 “真悟长大后想干什么?” “嗯,”真悟想了想,“公务员。” 无疑,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这和上高中时良多的想法如出一辙。 “不是想当棒球手吗?” “我当不了棒球手。” “那不好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我清楚着呢。”真悟回答得很爽快,大人般的语气让良多心里咯噔了一下。 “爸爸过去想干什么?”真悟反问良多。 “公务员”三个字毕竟难以出口。 “爸爸的理想实现了吗?” 的确成了小说家。只是,现在还能称为小说家吗?15年没有写作的小说家。 “爸爸的理想还没有实现。不过呢,问题不在于实现还是没实现,重要的是能不能怀揣理想生活。” “真的吗?” 真悟直视的目光很刺眼,良多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 “当然是真的,是真的,真的。” 良多又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真悟注视着良多,他的目光仿佛在窥视良多的内心。良多霎时回过神来,自己重复了三次。 我是在说谎?还是在自我欺骗? “真的。”良多又嘟囔了一遍,好像是在告诉自己。 “真悟,在吗?”暗室外有人喊话,是响子的声音。 “妈妈快进来,这里不会淋到雨。” “可惜了。”响子嘀咕着进了暗室,手里提着的水珠图案的雨伞骨子断了。响子也穿着塑料雨衣。 “奶奶担心着呢,快回家吧。”响子说。真悟不满地“唉”了一声。 “我去那里的自动售货机买咖啡,喝完咖啡就回吧。”良多提议道,真悟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去买。” “危险!”良多和响子异口同声地想要阻止真悟,但这次真悟很少见地坚持要去。 响子说要热的绿茶,良多和真悟要热咖啡。 真悟高喊着“冲啊”,跑进了雨中。 “那孩子,叫得好大声。”响子很惊讶。 真悟是个很少和别人打闹嬉笑的孩子。通常同学们玩得很热闹的时候,他只是在一边观望。 是台风之夜的冒险让真悟的心态起了变化,响子想。 “我没想到会这样。”良多突然开口道。 “是啊,我本来也打算马上回家……”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 良多说的不是今天发生的事,而是迄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一切。 “说得没错,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响子也意味深长地低声道。 “小心摔跤。”良多对真悟叫道。真悟在高喊着什么,没有听见。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们向前看吧。” 响子直视着良多的眼睛。 “啊啊,嗯……”良多模棱两可地回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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