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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第九章 巨鹿之战

  冬天已经来临。

  项羽及其所率大军,在枯木突兀的黄土地上一路向北出征。愈走天气愈寒冷,天空则愈来愈湛蓝。项羽此前尚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

  “这个人缺点很多,但他仍是一块刚出土未经雕琢的璞玉,其可贵之处就正在于此。”

  谋将范增老人等人心里都有这个看法。范增按先前的编制当了一支军队的主将,但自从项羽杀死上将军宋义,自己担任上将军并成了楚出征大军的主帅之后,他便主动辞去将任,又像原来那样回到项羽的帐前,成为其智囊。

  中原正呈现出热闹非凡的局面。

  早先战国时期的旧诸侯国都纷纷恢复旧名,开始割据。实际上就是一些类似流浪汉的人将血统可疑的人拥立为王,再自封为侯;或者是废掉已立的王再换上另外一个人,有时还自己当上王等等。

  范增尽管年事已高,但在行军途中仍然坚持骑马。有时还会喊上几声:“马儿呀,马儿!”

  他怜恤地催促马儿快快前行。这些地方都充分表现出范增的慈悲心肠。“啊,好没意思呀!”

  有时,他也会自言自浯地大声来上这么一句。什么没意思呢?是说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个所谓的王国没意思吗?“王哟,王!”

  有时他还会冷不丁地自己喊上两声。这个时候的王显然不是指怀王,很可能是指突然一步登天当上王的那些人。“吾非为汝等得以成王,而于马上为风吹雨打。”

  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一位老庄之徒。“吾憎秦。”

  刚说出这三个字,他马上又说:“秦自作自受也!”

  他所说的意思是,所谓法家帝国本是由人刻意制造出来的。他只是在诅咒用人自己造出来的法网,将几千万人民像捆住小鸟翅膀似的紧紧束缚这一事实。

  “将其溃之,我事乃成。”

  意思是说,至于击溃之后要建什么样的国,已不关我范增的事。然而应该达到的目标是:渔夫可归于沼泽,农夫得憩其田圃,商人使之居于市,役人收刑罚之具于仓而为守民。

  他还曾在马上哼唱般地诵出《老子》中的一段文字:盈而持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室,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范增虽全力热衷于打倒秦朝,但从本质上讲,他肯定还是一个以退隐山林和无私无欲为理想的、性情开朗的虚无主义者。

  他不像宋义之类老于世故的人,对项羽的行事还是很满意的。

  项羽根本没有当王或宰相的念头,其身份只是楚怀王指挥下的一员大将,从早到晚一心想的就是征战沙场,攻城略地。范增把这位项羽看成一块尚未经过雕琬的璞玉,甚至感到这位跟自己孙子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十分可爱。

  “项羽还年轻无知。”

  范增从年轻时就开始周游天下,对各诸侯王国的政治形势和动向一直非常关心,有时会产生一种忍俊不禁的心理。

  “究竟项羽是天真幼稚,还是生来就对这些事情不关心呢?”

  在中国这片大地上,历经春秋战国的动荡时期,培育出了一大批所谓贤者策士之类有才能的情报通和游说家。以往战国时期就有一批野心勃勃之士,曾遍访各国实权人物,在国与国之间就彼此的关系进行游说,或者搞到一方的情报,再投奔到另一个实权者的手下将其出卖。与其说这是生存之道,还不如说是一种才能,此类莫名其妙的人终生追求的目标当中包含有这种才能,他们最喜欢以此表现自己,有时甚至不惜身家性命,终日沉湎其中,由此形成了一种可称之为贤者策士的文化。

  也许可以说,范增就是一个沉湎于这种才干之中的人。

  范增的前半生属于战国时代,后半生则作为亡国之民,在秦的统治下四处碰壁。至陈胜揭竿而起引发全面动乱之时,他已年届七十,本来应该在故乡的安乐窝里耕种微薄的土地,过着隐居的生活,但还是跑到项梁跟前出谋划策,因获得信赖而最终当上项梁的谋士。可以说,范增就是由于自身才能的剌激,才走上这条路的。

  从范增的角度来看,有些事甚是不解,甚至还有过这样的想法:“政治谋略才是最有趣味的,然而项羽对这种事却很少关心,难道他是被打仗的嗜好给迷住了吗?

  不过,项羽尚处在璞玉状态,自己还不能满足,不管怎么说,既然项羽正在走上北方的主战场,在说明战争状况时,自己还必须提前讲一些与战争紧密相关的政治形势。”

  在北上的军旅途中,就像当年项梁既当叔父又兼家庭教师一样,范增就以这样的身份,将北方魏的各种情况先作了介绍。

  “这里有叫张耳、陈余的两个人呢!”

  这次北上行军刚开始时,范增在营帐里就说起过这两个人物。“是坏家伙吗?”

  每次听见人名时,项羽首先都要问是好人还是坏人,范增很难一下子说清楚。

  张耳、陈余同为生活在战国末期的策士。魏的遗民们曾将他们二人称为贤者,有一点不会错,那就是秦帝国成立之前,二人就已经在魏很有名气了。二人的共同之处是均出生在大梁,属于同一个乡里,年轻时都娶了有钱人家的女儿,有丰富的从事各种活动的资金来源。待到后来,当秦的始皇帝灭掉魏时,知道此二人在魏人中影响很大,便在各地发出告示,公布悬赏金额是:“捉住张耳者千金,捉住陈余者五百金"。尤其需要指出的是,二人之间并非一般的朋友关系,而是生死与共的刎颈之交,在秦强盛时期,二人不断改换姓名逃亡的时候,也总是在一起行动。

  借着此次天下大乱,二人又大肆活动起来,很早就投奔到首先叛乱的陈王(陈胜)手下,并在那里获得了一个小小的官职,即在派出去打仗的将军手下当左右校尉。不久陈王的主力军大败,二人当即鼓动顶头上司的将军向旧赵之地进军,并拥立将军为赵王。由于建议立王有功,二人自然都飞黄腾达。张耳当上右丞相,陈余则担任大将军。可以说,在纷繁动荡的两年多时间里,这样的情况正是瞬间冒出来的一伙伙短命王国的典型。

  在此期间,由于他们所拥立的赵王被一名里通秦国的将军所杀,张耳陈余又找出一个具有早前战国时代赵王室血统的人,将其抬出来重新立为赵王。

  “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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