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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项梁也不由得产生这种想法。尽管由项梁一手经营起来的楚军还箅不错,一直将他奉为最高统领,而在这帮糟蹋粮食的文雅家伙们的眼里,与宋义相比项梁却只能退居次位了。就项梁而言,他只是在大振军威(即军事实力)这一点上借用"楚"的国名,尽管实际上只不过是空中楼阁而已;但在那帮贵族的头脑里,想法却不一样,他们好像并不把事物的本质看得那么简单。他们似乎认为,正因为有了楚的贵族,流民们才会尊崇楚国,才会高高兴兴地赶来参拜,才会披坚执锐、死而后已。

  “世上再没有比贵族更令人讨厌的了!”

  项梁想道。

  项梁令人不解之处在于,尽管他也出自豪门贵族,但在出生后不久即落入颠沛流离、饱尝人间冷暖的境地,头脑里的贵族意识早已消磨殆尽。他在举兵之初还曾多少利用过一些自家的门第,但从根本上讲,却很少以这种心理来考虑问题。无怪乎他一面在嘴上痛斥秦的暴政,一面在心里又不得不承认:“秦虽野蛮,但其官制还是很优秀的。”

  因为秦并不存在贵族。

  让有能力的人担任文武要职,依法运作国家体系,将百姓都纳入法的管理之下。战国末期,各国均以能力至上为国策,但最终均实施得不彻底,致使诸多贵族国家相继为秦所攻破。项梁因亲眼目睹了秦以前和秦以后的社会现实,故而对什么是贵族有清楚的了解,甚至还想过,灭秦之后的新国家不能完全照搬旧楚国的体制,而一定要或多或少地汲取秦的法制。

  为打倒崇尚能力的秦,就不得不借用旧贵族的力量,项梁也禁不住感到有点滑稽,但眼下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因为当务之急是要收拢大批流民,接下来还要鼓舞士气,使他们成为灭秦的勇士,就只能按范增的主意去唤醒楚的亡灵,争取建立楚帝国。

  项梁率领众将在薛城门口迎接新任楚王心。他事前与宋义和范增商量,一致同意把这位王称为"怀王"。

  这本是心的祖父,即最后一位楚王的称号。为使天下尽人皆知,用现成的名字是最合适的。―将怀王迎进原先县衙的官舍,以此作为宫殿。

  早在拥立之初,项梁就十分惊讶地发现,宋义总是侍立在这位王的左右,寸步不离。

  既然侍立在王的左右,宋义就俨然依旧是旧楚的令尹。人们也都将其作为令尹顶礼膜拜,宋义似乎也心安理得。尤为严重的是,传达敕令也由宋义负贲,项梁实在无法忍受。

  这倒不是由谁刻意规定的。在楚是历来如此。有一件事项梁给疏忽了,直到迎接了王之后才意识到,那就是所谓的贵族,只有拥戴出王才能找回自己的身份,这真是一个极其平常的道理。

  王来了之后,麻烦事也就随之增多。王要上朝,文武百官必须身着朝服头戴朝冠列队参拜。而现今正值战乱时期,王也必须身着戎装,为此又势必不同于往常。尽管如此,曾长期沦落在村野之间的项梁只能认为这一套做法纯属繁文縟节,祖先竟会重复着这些繁琐的礼节度过每一天,令他惊讶不 已。仔细一想也不难理解,那些贵族们尊奉王这一举动,本身就是在展现尊严,礼是绝对不可以简朴无华的。这一套啰里啰唆的礼仪,是在一位曾经担任过宫廷礼官的老人的指挥下再现出来的。

  “这下麻烦了!”

  项梁心里嘟囔了一句。谁知还有更麻烦的事等在后面,王必须要率领百官,也就是说,必须火速制造出百官来。”范增这老东西!”

  唯独在此时,项梁恨起了这位几乎作为宾师般对待的敬爱的老人。正是范增把不必要的智慧吹进自己的头脑里,才把那帮煞似魔怪般的东西给拉进来的。

  项梁不禁怀念起颠沛流离的那段日子。至少在王来到这里之前,项梁军的体制是以沙场征战为出发点建立起来的,根本没有那么多麻烦事。

  总而言之,现在不制造出百官,就无法举行朝廷的仪式。没有仪式就等于没有朝廷。仪式的根本在序列,在王面前列队,就要尊卑有序。

  “啊,这不是很好吗?”范增在安慰项梁,“我们这边可跟陈胜称王不一样。真正的王就要率领真正的官员,使用真正的礼仪,才算货真价实。”

  由谁担任什么官,由范增负责提出方案。

  范增用一把小刀子削好竹简,用墨写上字,拿给项梁看。那上面写的是:宋义,令尹。项梁看完这个竹简,非但没有吃惊,反倒大笑起来。”这个不能动。宋义本来就是令尹嘛!”

  范增说:许多事情都是上天注定的,人不能去作硬性规定,便会使王的权威荡然无存。既然已称其为王,就必须承认这一现实。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范增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可以使其不具实权。范增说:令尹终究不过是一个最高职位的文官,并不掌握军权。只要不让他与军队有任何瓜葛,他就决不会有任何实力。

  “上柱国由谁来干呢?此事很为难。”

  所谓上柱国,就是此前项梁一直在用的官名。然而一旦由真正的王来重新任命,就要排到宋义后面去了。

  “我可不干啦!”

  项梁很少如此清晰地对范增表明自己的意志。“我明白。”

  范增静静地说:上柱国也属文官。而且,上柱国一职在亡楚本是按能力录用制度下的最高官位,不问出身门第,一般由低等贵族出身的人来担任,甚至还有过平民出身的上柱国。

  “陈婴即是平民出身。”

  “你说得不错。”

  “我看由他担任上柱国正合适。”范增说。项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原来范增脑袋里想的就是这些事呀!”项梁对范增脑子里的名堂逐渐明白过来了。

  当时身为东阳县县吏的陈婴,虽说曾被县里的年轻人硬拉着当了一支队伍的头头,但缺乏统领的自信,总是一心想投靠庞大的势力,便急不可待地加人了项梁的军队。陈婴尽管在东阳县还算是个有名的官吏,但在楚地根本就毫无名气,更不懂得打仗。就是说,要让符合这些条件的陈婴来当上柱国。令尹也好,上柱国也好,名声都很响亮,但在范增头脑中的形象却无足轻重,充其量也不过如此。了解到范增的这些想法,项梁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此外,范增还把各色人等分别安排在相应的官位上,过了一会儿又说道:这个人该怎么办呢?出示给项梁的竹简上已写了两个字:“刘邦"。原来是沛那个家伙,一位被其乡党称为沛公的人物。“刘邦……”项梁实在想不起来了。“将军不记得了吗?”

  这个刘邦几天以前刚刚来到薛地,死缠活缠地要借兵,并声称要加人项梁大军——楚军。

  “啊,就是那个大高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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