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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项羽这样做,并不像始皇帝那样是当成一种刑罚来使用的。

  对他而言,理由只有一个,如果任这些士兵活着,他们会吃掉好不容易才抢到手的襄城的粮食。

  作为一个普通人,项羽还是很开朗很坦荡的。他很快就拉着那些粮食回到项梁身边,当时他显得十分高兴,将鞭子在空中甩得山响,离得远远地,就向站在那里的叔父项梁表达了获胜的喜悦。项梁亲自到城门外面迎接胜利之师。映着远处天边的彩霞,运粮的辎重车辆逶迤排成一条长龙,看上去大约要延伸好几里地。项梁仅凭这件事就心满意足了。

  项羽报告了打胜仗的喜讯,又满不在乎地说道:“叔父大人,那帮糟蹋粮食的家伙统统都给坑了。”

  项梁只点了点头,没有去责备。如果贸然责备,说不定项羽会发火,以后再不会替叔父干事,最糟糕的——想起来就够可怕的——他也许会跑到外边去,自己拉起一支队伍。

  项梁率领大军继续朝薛前进。

  当快要到达目的地时,他又向各地的流民军发出檄文,提前打了招呼。其内容是:“将在薛举行大会师。”

  这项檄文起了很大作用。以陈胜为最高头领统一起来的各地流民军,在陈胜大败死去后都失去了主心骨,随后被秦军各个击破,在各地均陷入穷途末路。在这种关键时刻接到项梁的邀约,很多小头领便飞快地投奔过来。其实从实际情况来看,那些小头领均已无法让手下流民吃饱肚子,他们也有自己的算盘,还不如暂先到项梁那里栖身,以便跟部下一起得到食物。

  据说就在项梁及其所率大军正要接近薛的时候,有位居巢(安徽省境内)人士——他的名字叫范增,是一位年已七十岁的老翁——曾赶来与项梁见过一面。当时范增就讲过一句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范增引用的是早前楚的阴阳家南公的一段预言,意思就是劝项梁找到亡楚之王的子孙奉立为王。他说,如果项梁将军能将其奉立为王,楚的遗民就会争先恐后加人旗下。陈胜却不是这样,而是自立为王,故而造成人心离散,将军你可无论如何也不要学这个样子。对于范增的这番规劝,项梁欣然接受,宛如一个迷信的人为之倾倒一般。所谓并不能只靠教条理论才能恍然大悟,恐怕就是这个道理。

  范增这位老人通晓天下时势,明于兵理,再加上对秦军现状了如指掌,尤其更了解项梁军的情况,即尽管项梁军在流民军里具有头等的兵力和声威,但也具有一些弱点。

  更何况,这位老人的每一句话都是金玉良言。

  可以说,被这样一位人物给说得心服口服,也实在是项梁的运气不好。

  “啊,太有道理了。”听完以后,项梁真是感到心悦诚服。(能做到这些,就可以收栊到超过秦军一倍的兵力,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了。)说起来是王,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招牌而已,实际上还是自己在执掌兵权,发号施令,指挥一切,调动一切。

  薛这座小城,自古以来就有。

  在周朝,当各诸侯国尚处于城市国家状态时,就曾以薛这一名称形成一个诸侯国。仅从这一事实,就可以想象其所依托之地是多么丰腴富饶,并且随着时代的推进愈来愈富庶。战国时期一般农业生产都有大幅度的提高,薛地也更加富裕。

  战国时期,薛尚在齐的版图之内。至战国末期,齐王曾将著名的王室后裔孟尝君封到薛这座小城。由此人们才说:“薛是靠孟尝君才越来越出名的。”

  孟尝君曾与四方贤者及具有各色技能的人广泛结交,并将他们招至薛作为食客,这些故事在项梁那个时代仍被人们广泛传播,仿佛就是刚刚过去的事情。

  在古代中国,人们在氏族中就像干青鱼子一样集聚在一起生活,单个的人无法轻而易举地崭露头角。战国后,社会起了变化,个人可以走遍天下,向世间展示自己的技艺和志向。孟尝君甚至连一些鸡鸣狗盗之士都作为宾客收到自己门下,并对他们谦恭以待礼遇有加,据说其人数——尽管略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一一竟有六万之多。能以相当的礼遇养活六万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食客,也许可以成为一项有力的佐证,证明薛这座小城具有多么高的生产力。

  再进一步讲,仅食客就有六万人之多,也可以察知薛这座小城当年有多么繁华。

  秦朝设置了薛县,将薛地作为县城。顺便说一句,那位远在沛地的刘邦,尽管当的是亭长这个小小的芝麻官,却也总箅有了可以戴冠的身份,那时就曾派人到薛这里来购买竹皮,用它做了一顶别具一格的冠。这些我们在前面已经提过。不过,虽说薛是这样一块好地方,但无论城里也好,村落也好,据说风气都很糟糕,人心不古。孟尝君既招来过贤者,也招来过纯粹的无赖汉,各国的逃犯只要找到头上,他也会将其藏匿起来。这些凶悍之徒在此成家立业,繁衍后代,更造成整座城市世风日下,纲常失序。薛城里的运河经常淤塞,仿佛不断有黑泡泡冒出来,漂一会儿又消失了。

  项梁对这座小城的活力倒是蛮喜欢的。刚进入这座城时,他正准备抓紧时间住进城里最大的殿舍——县令曾住过的房屋,谁知却让谋臣范增给阻止住了。范增说:“很快王就要来了!”

  项梁不得已,只好接收一座小房子,作为自己的中军大帐。想他自举兵以来一直如王侯般地挥洒自如,如今未免有些顾影自怜。

  现在确实有了一位王孙。名字叫心。

  心是最后一位楚王即怀王的孙子,在楚灭秦兴之后即为人收养,漂泊在民间,成为农家的雇工,干起了放羊的活计。

  心大约有二十五六岁。这一天,他正游荡在放牧的野地里,把干羊粪蛋拾到一堆,项梁和范增的使者来到跟前对他说:“请公子到薛去即位为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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