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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第三章 沛城树下

  我们现在要说的这个地方叫沛。

  沛字的意思是水流和草木旺盛的样子。沛这个地方正如其字面所表达的,一望无际的大地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沼泽湖泊,雨量也多,水边的草木自然也旺盛繁茂。

  按现在的行政区划,沛属于江苏省北部。江苏省南部有扬子江,北部有众多大小河流,这些江河携带来的泥沙在此形成了千里沃野。

  将江苏省分成南北两部分,南部多水田稻作,“沛”所在的北部则以旱田麦作为主。

  南部稻作地区居住的大多是楚人,以稻米为食,穿楚服短衣,讲楚语。该省北部一带则多为黄河流域的人,以汉民族居多,以小麦为食,穿长衣。

  沛在秦帝国时是县令所在地,被称为沛县,成为那一带的行政中心。

  我们要说的这个人——刘邦——出生在沛县治下一个叫丰的邑。作为邑的丰,下面还有几个里。刘邦的家就在其中一个叫中阳里的小村落。

  刘家可以说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农民家庭。其家族成员都没有正规的名字。连我们正在说的刘邦也只有一个姓“刘”,“邦”字也说不准是不是名字。

  “邦”,本是方言里哥哥的意思,有时也管姐姐叫邦。所谓刘邦,就是“刘哥们儿”。

  刘邦有趣的地方,就在于他小有名气之后也没有改换名字,而是一直用“哥们儿”坚持到底。最终这个字就成了正式名字,还成为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名字。

  不只是名,连字也没有。汉民族一般人人都有字,比如从长工变成反叛军发起者的楚人陈胜都有字,叫涉。刘邦家里谁都没有名,更不用说字了。这倒不是由于家境贫寒,而是反映出另外一个事实,即中阳里一带尽管理所当然地属于汉民族地区,却是一个杂草丛生、极少接触到中原文化的偏僻小村落。

  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后来风云变幻的局势中,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最终竟成了汉帝国的开国皇帝。为此,处于汉鼎盛时期的史学家司马迁在撰写《史记·高祖本纪》开头几句话时,肯定会感到一时无从下笔,因为这可是有关本朝神圣的开国皇帝的出身的。无怪乎司马迁以毫不留情的笔触露骨地写道: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

  字季,故意写上这么一条,就是要带上一点滑稽感。季本意是指最小的儿子。父名太公本是一个普通名词,即老爷子的意思;母名刘媪,也只不过是指老太太而已。将这三句话合起来用大白话说就是:“字为小儿子,父亲名叫刘老爷子,母亲名字叫刘老太太。”司马迁一本正经地写上这么几句话,本意是什么呢?虽然司马迁从父辈开始即为汉朝的史官,但《史记》却不属于官修,是他继承父亲的遗志独立编撰而成的,直到他孙子那一代还藏在家里,从未在世上流传过。简言之,司马迁撰写《史记》,其责任由他一人承担。可以说,对于被汉帝国尊崇为“高祖”的刘邦,他观察的态度是既冷静又严酷。

  刘邦的两个哥哥也没有传下名字,尽管其一族人后来都当上了王侯。一般情况下,一家的长子叫伯,刘邦大哥的名字即为单字刘伯;次子叫仲,刘邦的二哥就叫刘仲。总之,并非刘家人的名字没有传下来,而是原本就没有名字,只要有刘这个姓就行。单独叫一个人时,只要喊刘老大、刘老二,或是老疙瘩什么的,就足够了。倘若起上名字,别人还会想:那家伙怎么了?说不定反而会损害村落里彼此相通的感情。这件事就足以表现出中阳里这个小小村落的乡土气息。

  刘邦出生于公元前247年。

  他所在的中阳里村,有一户姓卢的人家。卢家的户主与刘邦的父亲是最要好的朋友,令人称奇的是刘邦出生那一天,卢家也生了个男孩。

  “一对好朋友同一天同生了男孩。”

  仅这么一件小事,在怡然自得的中阳里就成了特大新闻。村里人高高兴兴地像过节一样聚拢在一起,带着羊肉和米酒到两家大吃大喝地庆贺了一番。中阳里的风气就是这样,随便有点什么事,就想凑到一块儿大吃大喝一通。

  “绾哪!”

  叫绾的这个人就是卢家那个男孩,刘邦从小就像带小弟弟似的领他到处去转悠。卢绾是个老实孩子,对刘邦百依百顺。刘邦从小就让他搭把手搞恶作剧,长大后又拉上他一起干坏事,就靠这些,在刘邦建立帝国时,卢绾当上长安侯,进而又被封为燕王。

  中阳里实在是个无忧无虑的村落,有时还会传出一些根本不着边际的闲话,比如现在就有人说:

  “好怪呀,刘家的老幺怎么看都不像老爷子的种呢!”

  这倒不是有意要伤害谁,有时在野地里还可以成为高声议论的话题。汉民族社会在男女的性伦理方面变得严而又严,乃是在儒家思想占据统治地位之后的事。在当时,中阳里一带还保持着自古以来那种胸襟开阔的天性,即使什么时候出了此类事故,那女子的丈夫也只是笑一笑就没事了,根本不会依照森严可怕的伦理条规制裁她。更何况刘媪的“情人”并不是世间真正的人。

  中阳里沼泽也很多。有一天,刘媪到附近一个大沼泽的堤上去歇息,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梦中遇见了一位神仙。当时,神无所不在,不管是丛林山野,还是沼泽湖泊,到处都有神的身影。这时天色突然晦暗下来,电闪雷鸣,声音震耳。丈夫太公去找刘媪,刚走到沼泽一处堤岸上,“则见蛟龙于其上”。所谓“其上”,就是指刘媪的身上。所谓蛟龙,也很可能就是四处流窜的地痞流氓。没过多久刘媪便有了身孕,生下刘邦。

  “我们家的老幺小季,可是个龙子呢!”

  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唯一的目击者太公,他还十分得意地逢人便讲,可是,刘邦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许太公对这件事毕竟很不痛快,对刘邦的态度也与对其他孩子的不大一样,总会流露出一丝阴影。父亲的这种态度也在刘邦心头留下了阴影。即便在他出人头地之后,对父亲也有一种说不清的微妙的冷漠,有时还会明显地表露在脸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有关身世的这一怪诞说法,刘邦自己对有的环节还是很中意的。

  “我是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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