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辽太郎 > 镰仓战神源义经 | 上页 下页
一六


  他们接下来做的事情,巧妙得令人无法想到竟然出自小孩之手。两人只要在觉日师父房中,便不断称赞遮那王。如果说遮那王的坏话,觉日只会以为是嫉妬而一笑置之。痴情似乎给了他们一种跟年龄不相称的智慧。他们一边称赞,一边还说些遮那王跟谁半夜相会之类的话。稚儿当然被要求贞洁,绝对不可以有不伦之事。

  觉日开始不安。

  遮那王到他房中时,他都尽量露出慈祥的表情。

  “人有道路。”

  他用这类说法似的话语来责备遮那王。遮那王不懂。孩子本来就很容易适应所处的环境,可是,在觉日房中被染指,还受到意义不清的斥责,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般世间的小孩,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吗?)

  遮那王突然产生这样的疑问。可是,既然身在此山中的宗教社会,就无法跟别人比较,他只能无条件的接受。遮那王若继续在山里成长,他将会溶入这个稚儿跟僧侣的异常社会中,最后失去与生俱来的野性吧?

  但是,四条圣人镰田正近,已在这座山里寻找他。

  3

  正近加入了应说是鞍马山佣兵团的鞍马法师那一团,继续寻找跟遮那王见面的机会。

  他也可以突然造访禅林坊,要求见遮那王,可是,身分低微的僧兵,不可以用这种形式前往寄放贵族子弟之所。而且,他必须告诉遮那王的事情极为机密,不能有别人在旁。

  山麓的鞍马街上,沿路散布着许多茅草屋顶的小屋,供法师睡觉用。

  遮那王所在的禅林坊位于山腹。过了山麓的仁王门,到达禅林坊之前,有一条斜坡路,坡度如藤制箱子编织的路线般曲折,也许有人数过吧?据说到山顶共有九十九个转角。“似近又远的鞍马九十九转”这句话,在清少纳言的《枕草子》里也出现过。斜坡两侧,则是高耸得彷佛要压住人般的杉木。

  正近每天早晚都经过那山坡,希望有一天能遇到遮那王。

  他也好几次在禅林坊后门窥探。

  “谁?”

  他还有过被发现而赶紧逃跑的经验。由于他的出没,更令人无法否定遮那王四周越来越怪异的气氛。

  “爱慕他的人在此处徘徊。”大家谈论着。

  少将公与小观音把这流言告诉觉日。自然,觉日也开始不安了,于是便命令文头等居住僧去监视遮那王。

  遮那王失去了生活的自由,每天都郁郁寡欢。

  不只是同室的稚儿对他冷淡,就连他想要出门,也立刻会有僧侣来责问:“要去哪里?”

  如果他非出去不可,就会有人跟着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年龄充满了生物性的活力,必然会渴望自由。成为陪师父睡觉的稚儿以来,面对自己完全改观的遭遇,遮那王产生动物性的反弹。

  这个少年以前不过是个普通稚儿,但如今他的外表变得异常“狡猾”,眼神转为奸诈,唇角总是紧绷着。在僧坊中,他有时候还会发狂般抓着纸门,或用身体撞坏板窗,还把院子里师父最珍贵的白茶花摘得一朵不剩。

  “可能有怪物附身!”

  觉日真的担心起来,他把遮那王拉到护摩坛前开始作法,想驱除附身的怪物,可是仍压不住他的疯狂。

  终于,遮那王开始常常推开僧侣,不分昼夜胡乱往外冲。他快得像飞鸟般,令人想追也追不到,在山中奔跑如履平地。他也爬树,不只是爬,更在树间飞跳,那高超的技巧简直不像人类。

  “是鼯鼠附身吗?”

  僧侣们觉得有点恐怖。鞍马山在环绕京都的群山中,以拥有众多会在树间飞行的小动物而闻名。他们认为,一定是那种奇特动物的灵魂附体了。

  一天晚上,天上挂着一弯镰刀般的月亮。遮那王对那弯月亮感到很好奇,便跑出僧坊,在群树间跳跃。突然,他看到山坡下走来一名顶着大光头、腰上配着太刀的法师,还拉着一支柏树枝当拐杖,正爬上坡来。

  正近不是普通的法师,他年轻时就以作战技巧为唯一谋生之道,在兵马中训练出灵敏的五官感觉。

  他停下脚步——头顶的杉树树梢不断发出声音。

  (是怪物吗?)

  他马上抽出太刀。

  当时人们把太阳落下后,东方天空灰暗,西方天空尚有夕阳残照的时刻,称为“逢魔时刻”,他们相信,那时路上会出现有魔性的东西。虽然坂东武士具有旺盛的验证精神,跟京都人截然不同,可是,正近也隐约相信这种说法。

  (真是奇特的法师。)

  树上的遮那王想。这法师手按太刀,刀鞘尾抬起,与身体构成自然的姿势,样子看来像名人之舞,具有要抵抗运动秩序那种进退两难的美。

  呀——

  遮那王跳落在法师眼前十步之远,在开始昏黄的薄暮中,定眼凝视。

  “你是稚儿吗?报上名来!”正近问。

  不过,不能太大意,也许是化身为稚儿的怪物。

  “你先说!”

  那是种清澈透明的声音。正近觉得这稚儿的嗓音,就像在空中鸣叫的北国暴风雪般凛烈。

  (真是个优秀的孩子。)

  他这么想着,如果这位就是源家的后人,那该多令人高兴啊!

  正近说出自己的法名。

  “你呢?”

  他改变态度,露出类似祈求的眼神问道。

  然后,他听到那孩子的回答:“遮那王。”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倾身向前问了一次。稚儿再讲了一次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好清澈,在正近耳中听来,就像天上的美妙音乐一般。这时候,正近两脚跪下,伏在地上。

  他想哭!

  比正近更惊讶的是遮那王。自孩童时期来到这座山里后,就没有人向他下跪过。

  (这男人也……)

  他起疑了,最近老是有僧侣拉着他的袖子,对他吐着难闻的气息。这男人也是这种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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