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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然而,也有例外。

  此人就是秀吉。秀吉继承了信长的趣味,爱好茶道、绘画、建筑等艺术,可谓艺术的保护者。秀吉是“安土桃山时代”这绚烂艺术时代的主宰者,但他对学问却兴味索然。

  因此,求学心盛的大名们以接待师长之礼聘请惺窝讲学,秀吉却一次也没聘请过。

  “这般世道,尽早结束为好。”

  惺窝暗中对朝鲜学者说出这样的话,自有道理。

  蝉鸣依然满树。

  右侧是藤森。

  左侧宅邸街区坍败的院墙,遥遥延伸到前方藤堂高虎宅邸的森林中。

  (哎哟!)

  惺窝停住了脚步。

  前方出现二十来个全副武装的武士,簇拥一个骑马的人前进,那人显然是个大名。但不知何故,没有披甲戴盔,只是一身便装。

  (讨厌。)

  惺窝暗思。出于幼少时代的阴暗回忆与自己的世界观,惺窝厌恶披甲戴盔的形象。他想赶快躲开,却又无适当的岔道。

  队伍渐渐走过来了。

  这时,马上的大名说道:“这不是惺窝先生吗?”

  他连忙翻身下马。

  “啊,是若狭少将呀。”

  惺窝停下脚步。

  “真碰巧。”

  名曰若狭少将的大名,赶忙将缰绳扔给了马夫,朝惺窝走来。

  ***

  人称“若狭少将”者,是秀吉遗孀北政所的娘家侄子。

  即金吾中纳言小早川秀秋的胞兄。

  (虽说是哥俩,做人的品味却判若云泥。)

  世间这么议论。

  由于人品风采差别太大,甚至有些小道消息说,二人很可能不是出自同一娘胎。

  秀吉有名侧室松之丸殿,曾是若狭守护官、大名武田元明之妻。武田家灭亡后,她进了丰臣家的后宫。当时松之丸殿对秀吉说道:“其实,妾与前夫生有一子。”秀吉悯之,便将这孩子送给北政所的娘家木下家(杉原家),当亲生儿子抚养。

  若是这样的话,若狭少将木下胜俊继承的是若狭名门武田的血统。但这只是传言。

  归根结柢,北政所生在下级武士之家,若狭少将作为她的侄子,贵族风貌过于鲜明,从而生出了臆说。

  若狭少将还是一名诗人。

  他擅作和歌,与细川幽斋并列,是当代屈指可数的才子。若狭少将似乎很早就有这样的憧憬:与其过着充满权谋术数的大名生活,不如逃进风雅的世界。

  史实上,木下胜俊于关原大战后,隐遁京都,削发为僧,号“长啸子”,到八十一岁归西之前,一直享受着风月生活。

  此时,后来的歌人“木下长啸子”才刚过三十岁。

  “何故来到此地?”

  不消说,惺窝感到不可思议。

  秀吉死后,木下胜俊以丰臣家伏见城的城主代理身分滞留伏见。作为眼前右侧高耸伏见城的法定长官,理应住在城里。

  (难道不想死守城池了吗?)

  这是惺窝的疑问。

  此间情况实在蹊跷。若狭少将木下胜俊是城主代理。同时,家康的谱代大名、老臣鸟居彦右卫门任守将,率兵守备。比喻说来,可以这样理解:木下胜俊为法定长官,彦右卫门任守备队长。毫无疑问,家康东去之际,认为若狭少将是自己人,因为他是北政所的侄子。

  若狭少将回望家臣们,说道:“我要在这里和惺窝先生交谈。你们去喂马喝水休息吧!”

  说完,他凑近惺窝身旁,用袖子扫去路边石块的积尘,为惺窝准备出座位。

  “能否请先生略听管见?”

  言讫,向惺窝躬身作礼。

  惺窝坐到石头上。若狭少将坐在对面另一块石头上,突然说道:“我是从城里逃来此处的。”

  针对此事,若狭少将想聆听惺窝的点评。

  “武士作战前弃城而走,不是好事。三成举兵以来,我夜不成眠,受尽懊恼。最终决定选择这条胆怯之路。现世和后世对此举的评说,想必会沸沸扬扬吧。先生有何高见?”

  “嗐。”

  惺窝一言不发,一直沉默着。

  歌人若狭少将耐不住惺窝的缄默,自己讲了起来。

  听来自有其理。

  “若狭少将想叛变吧?”

  鸟居派的官兵频繁议论这个流言。过激者甚至主张决战前先用若狭少将的首级祭祀军神。

  “因我是丰臣家的同族。”

  遭到那样的怀疑,也可以理解。这个过于聪明而富教养的人,有一大弱点,连敌方的立场也能够理解。

  “同时,我还相当于秀赖公的表兄弟。”

  此话正确。秀赖是淀殿的亲生儿子,对秀吉的正室北政所而言,是形式上的儿子。若狭少将既然是北政所的侄子,他与秀赖就是表兄弟关系,只是血缘并不相联。

  “人人都怀疑我,也有其理。但我决不会站到三成一边。”

  这是理所当然。目前三成奔走建立的“西军”诸将,如岛津、毛利、长曾我部等,不是旁系大名,就是与淀殿近密,换言之都属于秀吉侧室一方。

  秀吉正室方面的大名加藤清正和福岛正则,都随了德川。要想脱离闺阀党派,若狭少将就必须倒向德川一方。

  “正因如此,我曾准备与鸟居彦右卫门并肩作战。”

  若狭少将说的“正因如此”,带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若西军获胜,丰臣家的主流将由“淀殿党”占据,与北政所有血缘关系的人,或恐连聊以喘气的一块地方也得不到。

  “于是,我要战斗。”少将说道。

  “然而,”少将又说道。

  “我所属的德川一方倘若获胜,秀赖公的结局将会如何?即使不被杀害,也无法继续保住目前身分。说来,这是消灭丰臣家的大战。”

  若狭少将口若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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