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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51.安国寺惠琼

  翌晨,决定站到三成一边的大谷刑部少辅吉继,从美浓垂井的宿营地开拔,奔向三成的居城佐和山。

  途中,吉继在轿上多次低吟道:“本日天晴,生死不二。”

  吉继从东边奔向佐和山。同一天,另个人物行进在琵琶湖畔街道上,由西边奔向佐和山城。

  此人坐着华丽的轿子。

  轿旁跟着二十名装扮堂堂的武士。此外,连同扛枪扛行箧的随从,共有四十人许,形成队伍。

  “那是谁家的大人?”

  路上的旅人侧目而视。队伍整齐前进,举止进退有据。

  旅人中有见闻广博的,见了行箧和轿上印着菊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原来是皇族啊?”

  实际上并非如此。而是为了掩人耳目,借用了仁和寺宫的轿子和行箧。坐轿者是一位大名。

  然而,并非普通的大名。

  是名僧侣。

  日本开国以来,以僧侣身分担任大名者,仅此一人。这在当时也被视为珍奇之例。

  他就是安国寺惠琼。

  “稍歇片刻,如何?”

  轿旁负责统辖的长坂长七郎向轿内问话。离别京都后,除了在草津停宿一晚,几乎再就没休息了,一直赶路。

  “此处是何地?”

  惠琼小声问道。轿子左侧风景是辽阔的水田,与湖水相连;前面是低矮的松山。

  “该是安土吧?”

  惠琼自问自答,他心中有印象。二十年前,惠琼作为毛利氏的使者来过这里。当时前方的松山上耸立着壮观的安土城,那是信长鼎盛的时代。

  (已成为二十年前的往昔了吗?)

  禅僧惠琼倏然陷入了怀旧的心情。今年他六十三岁了,在信长和秀吉兴盛、秀吉死去等战乱频仍的世间,惠琼可谓度过了风雅的半生。

  “是否小憩?”长坂再度请示。

  “不停歇,抬轿继续前进!”惠琼回答。

  (治部少辅望眼欲穿了吧?必须倍道兼行。)

  惠琼想到,对自己而言,这次商谈计策或恐是人生最后一件大事。他尤其渴盼尽早进入佐和山城与三成交谈。惠琼受这种心情驱动着。

  (我曾经扭转了本国的历史发展。这次将是再次改变。)

  想到这里,惠琼老朽五体内的血液倏然热了起来。

  历史上,安国寺惠琼曾以这样一件事闻名遐迩。发生在三十年前的往昔。

  当时,信长进驻京都,拥戴天皇与将军,已显示出对天下发号施令的威势。

  那时,惠琼住在安艺国的安国寺,担任毛利家的使者僧,出使四方。他那卓越的外交手腕天下皆知。

  京都也有惠琼的寺院。东福寺是临济禅宗的“大本山”(编注:佛教特定宗派内的寺院位阶之一,地位由高而低依次为总本山、大本山、别格本山、本山,不同宗派的划分或有出入),惠琼的寺院是东福寺的塔头(编注:寺中的子院)退耕庵。自然,惠琼熟谙京都的形势。

  毛利家拥有的领土包括山阴、山阳十一国版图。毛利最关心的大事就是织田信长的势力由尾张兴起,控制京都,其发展趋势异乎寻常。

  织田和毛利之间迟早会发生冲突,恐会成为你死我活的浴血大战。

  信长是怎样的人?

  他有何野心?他想如何对付毛利?织田家的内情如何?

  将来会怎样?

  凡此种种,毛利希望得到尽可能详细的情报、分析与观察。

  毛利仅选用了僧侣惠琼,让他来发挥这作用。惠琼是个能不负期待的人,堪当此任,当时他刚三十岁。

  惠琼驻在京都,向领国写出了充满预言的形势报告:“信长时代还可以持续三五年。”

  “此外,信长大概明年将跻身朝廷重臣之列,身分更加高贵。”

  惠琼进一步写道:“但人们认为,如此这般之后,他会从高处仰面跌落下来。”

  此话意即:因为意外事变,信长恐会从高处跌落。这预言出现在信长横死于本能寺事件的十年前,惠琼卓越地言中了。

  此外,年轻的惠琼在报告书中还预言:“藤吉郎是下一个时代的领袖。”

  当时,秀吉在织田家的确是受到特殊待遇的“出头人”(编注:在大名身边参与政务者),但名声尚未广为人知,连“羽柴筑前守”的名称都还没使用,当时称“木下藤吉郎”。翌年,秀吉才被信长委任为筑前守,荣升到近江长滨城主的身分。在藤吉郎时代,惠琼就预言:信长的下一个时代属于秀吉,其洞察力几近于神仙了。

  顺便一说,信长征讨毛利之际,秀吉任派遣司令官。

  他围攻毛利的备中高松城时,信长在京都本能寺被杀死了。

  见过火急信使后,秀吉很快与毛利讲和,挥军东上,在山城平原打倒明智光秀,掌握了信长的遗产继承权。秀吉与毛利讲和后,“本能寺之变”的消息立刻传到了毛利耳中。

  ——中计了!

  许多人吵嚷说道。许多人主张“火速追击秀吉,宰了他,就可建立起毛利家的天下!”

  然而,惠琼和毛利本家的监护人小早川隆景力排众议,坚持遵守讲和条约,交出阵地,返回广岛。

  “今后是秀吉的天下,卖个人情也不错呀。”

  惠琼和隆景的观测表现在这次精采绝伦的撤兵决定上。可以说惠琼发挥的作用令秀吉取得了天下。

  惠琼望着安土城废墟,感怀“我曾改变了历史”,指的就是此事。

  秀吉取得天下后,对于早就看重自己、并且一直抱有异常好意的惠琼,不敢怠慢。

  加之惠琼有外交才能,秀吉政权需要这种才能。秀吉从毛利家获得了惠琼,任命他为亲信大名。

  秀吉将伊予和气郡(今松山市附近)赐给惠琼作领地,逐渐加封,将惠琼提拔为年禄六万石的身分。惠琼既是僧侣又是大名,同时在安艺和京都拥有寺院,兼任毛利家的顾问,更重要的是担当秀吉的外交参谋。具备如此复杂社会特质的人,古今绝无仅有吧。

  惠琼忙碌,为秀吉征讨九州岛和出兵朝鲜奔走,无悔无憾地发挥了外交与调整诸事的才能。

  禅僧惠琼之所以有这般不拘细谨的奔走派头,仅因他是秀吉帐下的一介大名,这是说不通的。还因为他心中常怀如此自负:

  (是我建立了丰臣政权。)

  为进一步巩固这个政权,惠琼宛如苦心孤诣不断完善作品的雕塑家,其心境有别于忠义和恩谊等观念,一定是较其更强烈的感情在发挥作用。

  如今,秀吉辞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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