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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我亲爱的姑妈,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伊莎贝尔用一种深深打动那年轻的向导和卫士的声音说道,“只要我能得到一个安全面体面的隐遁之所,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不希望——上帝知道,我决不希望——在法国和我的故乡勃艮第之间引起战争,或为我这样的人牺牲他人的生命。我只央求准许我去马穆蒂女修道院或别的教堂庇护所去隐居。”

  “我的侄女,你说起话来简直像个傻瓜,”那年长的仕女说道,“真不像我那高贵的兄弟的女儿。幸亏有我这个保留着克罗伊埃家族的贵族精神的人还活着。人们为追求一位出身高贵的小姐折断长矛,而为了追求一个皮肤黝黑的挤奶姑娘只会折断根榛木棒。要不,二者有何区别呢?让我告诉你吧,姑娘,当我和你年纪差不多,正在含苞欲放的时候,人们就为争夺我举行了著名的哈弗林汉姆比武大会。有四人挑战,而应战的则有十二人之多。一共连续了三天。结果有两个不怕死的骑士丧了命,一个折断了脊梁,一个打断了锁骨,三个断腿,两个断臂,还有连纹章官点都点不过来的无数皮肉损伤和跌打损伤。我们家族的仕女们一直是这样受人敬佩的。唉!假如你能有你高贵的祖先一半的志气,你就会找到一个仍然珍惜仕女爱情和武士荣誉的宫廷,也像人们为你已故的曾祖母在斯特拉斯堡举行过长矛比武大会那样,争取为你举行一次以向你求婚为名的比武大会。这样你便可以赢得欧洲最优秀的武士来维护我们克罗伊埃家族的权利,使我们既不受勃艮第的压迫,也不受法国人阴谋权术的危害。”

  “不过,亲爱的姑妈,”那年轻的伯爵小姐对答道,“我年老的奶妈对我说过,虽然那位莱茵伯爵是比武大会上最优秀的武士,因而赢得了我可敬的曾祖母,但婚姻并不幸福,因为他经常责骂,甚至殴打我已故的曾祖母。”

  “干吗不行呢?”对骑士职业充满了罗曼蒂克热情的年长仕女辩护说,“那些惯于在外面你争我斗的得胜的武士们为什么就该在家里束手束脚呢?我宁肯让一个武艺超群、使别人和我一样感到可畏的丈夫每天揍我两次,也不宁嫁给一个既不敢动手打老婆也不敢揍别人的胆小鬼!”

  “好姑母,我但愿你有幸得到这样一个好动武的丈夫,”伊莎贝尔回答道,“我也不会忌妒你,因为断筋折骨的人在比武会上固然可爱,在闺房中可最不可爱。”

  “你说得不对。挨打并不是和武艺超群的骑士结婚的必然后果,”哈梅琳女士说道,“固然我们已故的祖先莱茵伯爵哥特弗里德是有些性格粗暴,嗜好莱茵白酒,但一个真正完美的骑士应该既是仕女群中的羔羊,又是武士群中的雄狮。以前有个蒙蒂尼·蒂博尔特——愿上帝保佑他——他可是世界上最厚道的人。他不但决不会无礼地动手打他的夫人,圣母在上,这个在外面能打败任何敌人的男子汉在家里却碰到了敢于揍他的一员女将。他也是哈弗林汉姆比武会上的一个挑战者。他表现得很起劲,要是老天爷高兴,你祖父也高兴的话,我们家本会有一位更温和地对待这性格温良的蒙蒂尼骑士的蒙蒂尼夫人哩。”

  看到哈弗林汉姆比武会是她姑母随时想滔滔不绝地谈的话题,伊莎贝尔伯爵小姐有理由对它感到头疼,便让谈话中止下来。昆丁基于受过良好教养的人自然会有的一种礼貌上的考虑,惟恐他在近旁会使她们谈话感到拘束,便骑向前去,和向导走在一起,像是想问他某些有关路线的问题。

  两位仕女继续默默地往前走着,有时进行一些不值一提的谈话,这样一直走到天将拂晓。由于她们已经骑了好几个小时,昆丁担心她们已经疲乏,急于想了解离最近的歇脚处还有多远。

  “我将在半小时内告诉你。”那向导回答道。

  “那时你就会把我们交给另一个向导吗?”昆丁继续问道。

  “正是这样,射手先生,”那人回答道,“我的行程总是既短又直的。你和别的射手靠的是弓,而我总是靠我的绞索。”

  这时月亮早已西沉,东方的曙光已越来越强,越来越明亮,他们已绕着走了一阵的小湖的湖心微微发光。这个湖位于一个大平原上,举目望去到处是些稀稀落落的树木、树丛和丛林,但地势还谈得上开阔,远处的物体已逐渐清晰可辨。昆丁望望在他旁边骑着的那个人。他戴着一顶颇像西班牙农民戴的那种阔边帽。在那软塌而宽大的帽子阴影下,他认出了小安德烈的滑稽面孔。不久以前,这家伙还曾用他的手指头配合他那阴森可怕的兄弟特洛瓦·艾歇尔的手指头十分可憎地忙着勒他的脖子。虽然几天前他侥幸脱险,但他对这家伙的厌恶并未消减。在掺杂着几分恐惧(因为在苏格兰,人们都以近乎迷信的恐惧看待刽子手)的厌恶心情的驱使下,达威特本能地把马首勒向右边,用马刺一踢,使马回转了半个圈子,把他和这可憎的同伴隔开了八英尺距离。

  “嗬,嗬,嗬,嗬!”小安德烈叫道,“格雷弗圣母在上,这年轻的卫士还记得我们。喂!伙计,我想你不会记仇吧?在这个国家人人都得挣自己的面包。谁也不必因为在我手上挨过两下勒脖子就感到害羞,因为我敢和世界上任何一个曾经把活东西吊在死树上的人比比高低。况且上帝还仁慈地让我成为这样一个快活的伙计!——哈!哈!哈!——我还可以给你讲我从梯子底下爬到绞架顶部时讲过的一些笑话。这些笑话真是笑死人,天老爷,我不得不匆匆忙忙干完活计,惟恐那该被绞死的家伙会大笑而死。”

  他边说边把马朝横的方向一勒,靠拢那苏格兰人,从而又夺回了在他们之间造成的那段距离,同时对他讨好地说:“得了,射手先生,别让我们之间再留有宿怨吧!就我来说,我执行任务从来不怀恶意,而总是心情愉快。况且我最喜欢的人就是我曾把那‘叫人喘不过气的领圈’套在他的脖子上,被我封为‘圣巴蒂布拉里阿斯骑士’的人。顺便说说,巴蒂布拉里阿斯乃是军法总监的随军牧师——尊敬的瓦斯内尔第阿波罗神父经常用来称呼‘军法执行保护神’的一个名字。”

  “站远点,你这卑鄙的家伙!”看到那绞刑吏企图靠他更近时昆丁愤怒地吼道,“我恨不得教训你一顿,好让你懂得在你这种贱人和贵人之间要保持距离。”

  “瞧你脾气多暴!”那家伙说道,“要是你说的是‘老实人’,那么还有几分道理,至于说贵人么,老天爷在上,我每天都得像我打算对付你那样,十分亲近地和他们打交道。不过,愿上帝保佑你,就让你独自和自己做伴吧。我本来想送你一瓶阿维纳酒,让酒来洗掉宿怨。但蔑视我的客气正是你这种人的脾气。得了。你喜欢怎么闹别扭,就怎么闹别扭吧。正如屠夫贾克针对他的羊羔说的那样,我从来不和我的顾客、我的伙计、我快活的舞蹈家、我的小朋友——总之,我从来不和像您这位贵人那样曾在额头上写过H.E.M.P.字样的人闹别扭。行,行,让他们爱怎么对待我就怎么对待我得了。他们最后还是会让我为他们好好效劳的。你将会看到,你下次再落到小安德烈手上时,他懂得如何宽恕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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