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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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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身居都市多么僻远的角落,只要一想到镜子家就在那儿,就会给经常登门造访的青年们带来一种安慰,以致于整个都市都变得可亲可敬了。在这里,不道德的水车不分昼夜地旋转不停,特别是在情事方面,无论何种背信弃义都能得到容忍。烦恼、信赖、誓言、羞耻、温柔的呼吸、心灵的悸动在这里被赋予了与背叛、谎言、无耻、欺骗、死皮赖脸的求爱、堕胎的咨询等同样的价值。一想到这种场所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便令人兴奋不已。因为在这里不存在着任何被视为禁忌的话题,所以,与倾吐失恋之苦而获取心灵的慰藉一样,就连那些向可爱的少女犯下的罪愆也得到了安慰。打骨髓里便是一个女人的镜子深知加害者的屈辱和烦恼,并对此抱有充分的共鸣和同情。 尽管自以为生活得我行我素,可不知不觉地自己已成为客人们必不可少的存在。深知这一点的镜子越来越竭力使自己去接近于周围的人们所描绘的她的肖像。有时候她就这样走向了关于自身的误解的极限,甚至沉湎于莫名其妙的空想中。“我是一个过多拥有母爱的人。” ……实际上,生活的单调几乎没有给镜子带来什么威胁。人们曾一度打定主意献身于悖德的生活,可最后却又不断地被发明的要求、独创性的要求追赶得走投无路,以致于这种独创性的危机导致了破灭。然而镜子没有遭遇过这种危机,她得以平稳安定地生活,而且毋需独创性的一鳞半爪。因为总是有很多男人将不道德的东西携带进这个家里,所以她没有必要来自己发明。 镜子甚至不知道不眠症是怎么回事。当最后一位客人告辞而去,刚才那种种性感的对话便化作了很好的催眠药,使她得以沉浸在摆脱了所有烦恼后获得自由与客观性的满足感中。关掉枕边的台灯,把头埋在枕头上,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惬意的睡眠。 那天晚上,光子和民子来到了镜子家。光是女人呆在一起,无论怎么拉开话匣子,都让人感到索然无味。正好这时,收打来了电话,说是立刻与清一郎一起来访。虽说是彼此熟悉的好朋友,可两个男青年马上驾到的消息却依旧使在座的人大为振奋。 民子是大森山王一个殷实富裕的地主的千金小姐,只是凭着“兴趣”在酒馆里上班。她对工作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休息就休息。民子身上颇有些傻乎乎的地方,是一个达到病态程度的好心人,对谁说的话都尽往好的方面想。也多亏了她这种不可思议的人品,才幸免了因上当受骗而抱头痛哭的麻烦。谁也不可能欺骗民子。面对她这种轻信的人,竟敢趁人之危的男人也未免太令人扫兴了。所以,作为这种轻信的一大好处,便是她与那些多疑多虑的女人相比,尽管在免遭男人欺骗这一点上殊途同归,但在与男人的交往中却更具有轻松自若的优势。 民子和谁都能成为朋友,大臣也罢,菜店的推销员也罢,西洋人也罢。她是一个实证性的绝对和平主义的信奉者,以致于对下列问题大惑不解:为什么全世界的人不能手牵手围着地球大跳圆舞曲呢?她自己为人慷慨大方,也喜欢从别人那里接受东西。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也闹不明白,物品和现金各具何种不同的意义。 关于男人?民子更是缺乏主见。不管对方是60岁的老头儿,抑或16岁的小伙子,她都承认他们各自的优点,把“坏人是没有的”这句话当作口头禅。这就播下了老是与光子争论不休的火种。光子只钟情于年轻男子,对男青年的魅力具有独特而精到的一家之言,比方说,男人的发型、眼睛、衬衫、鞋子、微微敞露的胸膛、言谈时的措辞、低头时肩膀的角度……而这一切对于民子来说,却没有什么意义。 与这种争论相比,镜子的兴趣爱好则显得别具一格。与其说她对男人身上洋溢着的魅力感兴趣,不如说她是一个情爱事实的收藏家。若是谈论魅力,那么仅有她自身的魅力就已经足够了。即使在空想之中,她也是自我本位主义,更喜欢想象那些迎面而过的男人从自己娇艳的倩影中所描绘出的大胆而淫荡的空想的地狱。本来可以坐汽车去的地方,她偏僻喜欢乘电车去,却又害怕电车过于拥挤,所以总是选择不挤也不空的时间带去乘电车。 大门口的门铃终于响了。“来了来了,”光子和民子大声叫道,并很快商量好千万不要流露出急不可待的表情。 两个青年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地进了屋子。嗅到三个女人身上发出的不同香水味,清一郎用阴郁的口吻说道: “哼,好大的人味,好大的人味!” 说完,一下子在空着的壁炉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收坐到了长椅子上光子的旁边。 镜子喜欢清一郎那种食人族式的寒暄语,出于天真无邪的好胜心,她说道: “我们三个人中你想先吃掉谁都行啊。” 不过清一郎并不是空腹而来的。 “什么,你要结婚了?!” 光子发出一阵怪叫,并在“结婚”这个词上倾注了最大限度的猥亵成分。 “对方的老头子很中意我,说我是一个明朗快活而又大有希望的青年。” 三个女人大肆抨击那个老头子缺乏看人的眼力。大家都想刨根问底地打听对方的情况,可清一郎却闭口不谈。无论如何这都算不上绯闻,不适于在这个地方高谈阔论。 副社长叫他一起共进了一次午餐。在东京会馆幽暗的西式小餐厅里,当谈到董事们在丸之内附近进午餐的话题时,副社长不经意地向他提出来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总之,对他很是满意。他的特技就在于能够给人以沉默寡言、城府很深却又明朗豁达的印象。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给予他人的印象颇为精通,与世间的教诲相反,他从一种不可思议的直觉出发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了解社会本质的捷径与其说在于研究他人,不如说在于研究自己本身。这原本是女人的方法,但现今的社会要求年轻人的并不是做一个男人。 ——一来到这里后,收便感到肌肉疙瘩在一点点地胀大着长时间不曾使用的肌肉正发出轻轻的呻吟,倾诉着钻心的疲惫。第二天早晨,身体的各个部分又会一齐发出疼痛的叫喊吧。这种不安的内部感受显得不可思议地新鲜,甚至带着快意。他能在自己的体内感到那种种子即将破土萌芽一般的东西。迄今为止一直不曾意识到的肌肉现在已开始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蠢蠢欲动。自己的内部明显地被分为灵与肉这两个彼此重叠的层面,彷佛自己正一点点地把精神向外掏出,并使它变质为肌肉。或许什么时候精神总会被全盘掏空化作肌肉的吧。他将成为一个彻彻底底只在外部被创造,只从外部被渗透的人,一个不具备心灵而只拥有肌肉的人吧……收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梦想着不久将来有一个斗牛士般满身敏捷肌肉的男人坐在自己现在这个位子上。 “那时候,我将完完全全地存在于这儿吧。而此刻抱着如此想法的我这一模糊的存在将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吧。” “你在想什么?”光子猛地摇晃着他的膝盖。 光子总是无法容忍他的出神状态。不但如此,还喜欢用自己的诠释来对此做出简单的结论,并把那种诠释强加于人,自以为能够用自己的一套疗法来治愈收的疾病。 “我明白了。你呀,肯定正在想一个小时前在某个街头,有个不明何处的姑娘迷恋上了你的那张脸吧。肯定还在想象着这段浪漫史今后将会怎样展开吧。最后你厌倦了这种想象,索性认定每一个姑娘都是大同小异的。你的眼睛看起来不像是在追寻一个未知的东西。” 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颦紧了眉头。尽管光子从头至尾判断失误,但收却喜欢看着别人像推拿按摩一般认真分析他自己,特别是那种错误的分析。那是一幅与他毫无关联的他的肖像画,甚至比他本身更坚实地存在着。 ——镜子讨厌揣摩和臆测。在这个家里,大家都理应变得更诚实,都理应从嫉妒、羞耻及一切的困惑中解放出来。刺破夜晚的空气从洞开的窗户中传来了电车发车时的汽笛,这汽笛声引发了她出门旅行的念头。 “去不去旅行?大伙儿又一起去旅行怎么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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