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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这时舞曲变成了“桑巴,”跳舞的人们退至墙壁,往上去的楼梯盖着的葡萄酒色天鹅绒帷幕让灯光照亮。推幕激烈地摇晃起来;一个半裸的少年,打扮成西班牙舞女的样子出现了,他是个十八九岁妖治的纫长身子蜂腰的少年。猩红色的头巾扎着头发,金丝编织的猩红色乳罩,遮盖了他的胸。他跳着舞。那清别的肉感,与女人肉体的幽暗阴柔不同,它是由简洁的线条,充满光泽的柔淘构成的,看得人抨然心动。少年跳着舞,脸朝后仰;又恢复过来

  的时候朝着悠一清清楚楚地送了个秋波。悠一挤了挤眼呼应他。于是,默契达成了。

  这个眼色,没逃过信孝的眼睛。刚才第一次把“阿悠”与悠一对上号,他的心所包容的整个世界就全给悠一占住了。顾虑自己在社会上的形象,“波普”从未去过银座边上那个店。最近耳朵里老刮进“阿悠”的各字,“波普”想像那不过是此道中常见的美少年,多少带有些挣挣铁骨味的少年罢了。一半是为了好奇心,他托“贾基”给他介绍。没曾想那人竟是悠一。镐木信孝可是个诱惑的天才。43岁的今天,还到处结识少年,那数字,不管怎么数也不下千人。吸引他的究竞是什么呢?美不能勾起他“渔色”的欲望。倒是恐怖、战栗俘虏了他。此道中的快乐,到哪里都纠缠着一种甘美的不调和,正如西鹤所吟咏的风情那样:“男子相耍在花问,宛如相伴狼人眠。”信孝老是要寻求新的战栗。如此说来,只有新的东西才能让他战栗起来。他不记得自己把美做过精密比较与品味。他决不把眼前所爱的人,他的容姿与以往喜欢过的人做比较。就像一条光线=样,欲念在某一时间、某一空间照射出来。这时的信孝感到:我们所定的生的延续以外,有某种新鲜的裂痕,正如引诱自杀者的断崖一般,他难以抗拒那裂痕的诱惑。

  “这家伙危险。”他心里暗暗说,“今天以前,在我心目中,悠一只是个溺爱妻子的年轻丈夫。他只被人看做拂晓在世间寻常街道上专心致志朝前跑的年轻奔马,看到他,谁都会觉得心里安稳。即使鲁莽,也从不会去想把这匹奔马引入到自己的小路上来。可刚才,突如其来的发现,悠一已经在小路上了,我的心震撼了。这是危险的闪电。我可是碰到过的。以前,刚开始看到进人此道的年轻人时,相同的闪电照亮过我的心。我真地被迷住了。被迷上。之前,我知道有预感。那以后二十年,我今天才第一次看到相同强度的闪电。和这闪电比较起来,在其他一千人身上感到的闪电,可以断言那只是香火一类的东西了。第一次心跳,第一次战栗、来决一胜负吧。无论如何我得尽早和这个青年上床。”

  可是,对爱的观察技术,长期以来,他的视线里已具有了透视力,他的语言中潜藏读取对方心思的本领。看到悠一的那一晚起,信孝已看透了侵犯这无与伦比美貌青年的精神毒素。

  “啊——,这青年已经只对自己的美服软。他的弱点就是美貌。

  他意识到了美的力量,他的背上残留着树叶的痕迹。盯住这一点。形信孝站起身,去找在阳台上醒酒的“贾基”。正在这空档,同车来的金发年轻外国人和另一个上了点年纪功外国人争相跑过来邀悠一跳舞。

  信孝招了招手,“贾基”立刻跑进来。冷空气吹到了信孝的邻子上

  “有什么话要说吗?”

  “嗯。”

  “贾基”陪过去的朋友到“中二楼”的酒吧,那里看得到海。窗角的墙边放着落地台灯,在银座酒店邂逅的结实的招待,挽起袖子充当酒吧侍者。左边可以望见远远海角上一闪一亮的灯塔。院子里枯树枝拥向星空和海景。窗子上冷暖空气夹击,充满雾气,刚擦去又罩上了。两人开玩笑地要了女人喝的鸡尾酒汽水饮料。

  “怎么样?很不错吧。”

  “真是漂亮的孩子。只有那孩于实在没见到过呀。”

  “老外也都很吃惊哟。可还没有谁能拿下他。像是特别讨厌老外。那孩子大概也弄了十个二十个人了吧,可全都是比他小的孩子呀。”

  “越是困难越有魅力呀。最近的孩子大多不拣对象呀。”

  “是嘛。那你就试试看嘛。总之,此道中的小伙子们都感到难对付,叫苦连天呢。‘波普’试试身手瞧瞧。”

  “我想先打听一下。”前伯爵把抓在右手指的鸡尾酒杯子换到左手,托在掌上端详着说。他看着什么的时候,有一种像被谁看着似的风骚劲儿。老是一个人演两个角儿,既是演员又是观众。“……怎么说呢,那孩子有没有委身于自己不想要的人吧。这呀,说起来就是……怎么说呢?他有没有完全委身于自己的美呢。给对方的爱情也好,欲望也好,只有一点点,不能单纯委身于自己的美吧,是这个理吧……用你的话来说,那孩子只有那么大的器量,还没有那样多的经验吧。”

  “我所听说的呢。有太太的话,和太太睡觉那是凭着情面的吧。”

  信孝垂下眼睛,思索着老朋友这句话里的暗示。想事的时候,他也要装腔作势,让别人盯着他思索时的好模祥。爽快的“贾基”怂恿他,无论如何试试看,还趁着醉意,和信孝打赌,明天早晨10点以前拿下的话,就把自己小指上那豪华的戒指给信孝;要是10点以前拿不下,那么“波普”就把镐木家收藏的室町时期

  描金画的砚盒输给他。

  那厚厚的描金画,从“贾基”去镐木家拜访起,他就一直垂涎三尺,却不可能到手。

  两人从中二楼下到了大客厅。不知什么时候,悠一已经和刚才那跳舞的少年一起跳上了。少年已经换上了西装,喉咙口打着个可爱的领结。信孝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的年龄。“盖”的地狱和女人的地狱在同;个地方。那就是所谓的“老”。信孝懂了,就是求上帝,也绝对不可能发生那个美青年爱上自己的奇迹。这样一想,他完全知道他的热情从一开始就是枉然的,那是无限接近于理想主义的热情。谁只要爱理想,那他一定也期待被理想所爱吧。

  悠一和少年才跳了半个曲子就停下了。两人消失在葡萄酒色的帐幕后。“波普”叹了口气说:

  “啊——完了,一起去二楼了。”

  楼上有三四个随时可以使用的小房间,里边随意地放着睡床躺椅。

  “一个两个你就当没看见吧,波普。那般年轻,不要紧。”

  “贾基”安慰着。他把眼睛转向一角的装饰柜,想着从信孝那里赢来的砚盒往哪儿搁。

  信孝在等着。一小时后悠一又出现了,可机会还是迟迟不来。夜深了。人们跳累了。可就像不断添柴的火维,总有几对换来换去地跳着。

  靠壁的小椅子上,“贾基”的一个“宠妄”露出天真烂漫的脸,打着瞌睡。一个外国人向“贾基”使了个眼色。宽容的主人笑着点点头。外国人轻轻抱起唾着的少年,把他搬到中二楼门里深处帐幕里放着的躺椅上。睡着的少年嘴唇轻轻地合开,长长睫毛掩映下的眼睛好奇地眨动着,悄悄盯着那倔强搬运手的胸脯。从衬衫安开的缝里,他看见了金色的胸毛,他觉得像是让一只巨大的黄蜂抱住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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