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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两人下到一楼的日式客厅,镐木夫人正逍遥地抽着烟。烟卷夹在手指间想事。拿香烟的那只手包着另一只手,于是她想起刚才见到的年轻的大手。他说起了体育。说起跳高和游泳的事儿。

  两样都是孤独的体育活动。说孤独不恰当的话,两样都是一个人能进行的体育活动。这个青年干什么要选择这种体育活动呢?那还有舞蹈呢?……突然镐木夫人感到了嫉妒。她想起了康子。于是,进一步幻想,将悠一的幻想,幽闭在他的孤独中。

  “他有的地方像一匹离群的狼。然而却没见他一点有反叛儿的性格,一定是那人内向的能量不适应反抗、反叛吧。他适应什么呢?他那开朗透明的笑的谷底,沉淀着像锤子一般的忧郁之金,那木询厚实的手辈,像农家的椅子那样具有安稳感。(真想坐上去试试)……那细长的剑眉……双排纽深藏育西装可真合身。扭过身去时感到危险,竖起耳朵听时,优美而锐利的狼的动作。——那初见世面的酩酊。他表示不能喝酒时的标记是把手盖在杯子上;歪着脸俯着头装醉的时候,那一头光亮的头发立刻出现在限前。我感到心里产生了凶暴的心思:想伸出于去揪下他一把头发。真想让他的头发油,弄脏我的手哇。我的手突然想伸出去——”

  她向下楼来的两人,抛出练就的倦怠视线。桌上只剩盛葡葡的大碟子和喝剽一半的咖啡杯。“真慢呐”、“把我送回家”这类的话,她的自尊心没让她说出来。默不作声地等着他们俩。悠一看到让闲话包围的女人真正孤独的样子,他搞不清凭什

  么感到夫人与他很相像。她赶快掐灭烟,从手提包里取出小镜子瞧了瞧,站了起来。悠一跟在她后面走了。

  夫人的做法让悠;吃了一惊。她连问也不问悠一,就自己做主地拦下车,开到银座,把他带进一个酒家,让他和女招待们玩,然后又定好时间,用车把他送到他家的附近。

  酒店里,她故意从远一点的地方,一直盯着被埋在一大群女人中问的他。悠一还不习惯这样的地方,他穿着稍大了些还没穿惯的西装,上装袖子里藏着的白衬衫袖口,不时被快活地拉出来。

  看到达情景,镐木夫人快活极了。

  在椅子中间的狭小空间,夫人和悠一跳起舞来。流动的乐师们,在酒店角落的棕榈树荫下奏着乐。连缀椅子间的舞蹈、连续醉汉们肆无忌惮的大笑和香烟雾气腾腾的舞图……“夫人用手指碰了碰悠一的脖颈。那手指触到了新鲜、坚硬有如夏日青草般的发根。她抬起眼,悠一的眼睛瞧着远方,夫人感动起来。那双傲慢的眼睛,女人不下跪就绝不朝她看一眼的眼睛,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眼睛。

  可过了一个星期,夫人什么音信也没有。两三天后接到那封“优雅”感谢信的俊捕,听了悠一的报告,深为自己的失算感到懊丧。谁知第八天上,悠一接到夫人寄来厚厚的一封倍。

  第六章 女人的失意

  镐木夫人看着身边的丈夫。十年来一次也没同床共枕过的丈夫。谁也不知道他在于什么。连夫人也不知道。

  镐木家的收入从丈夫的懒惰和做坏事里自然地生出来。丈夫是赛马协会的理事,天然纪念物保护委员会的委员,是那家用酒蛇皮制袋的东洋海产抹式会社的会长”,某裁剪学校的名誉校长。还暗地里炒美金。零用钱不够花的时候,就把俊辅那样的无害的艺好人当成对象,用绅土的做法来干坏事。简直橡做游戏一舱。镐木加之原伯爵,从妻子情人——一个外国人那里要求助偿金。就像个害怕丑闻的买主那样,还没等去要钱,那外国人已经丢过来20万元了。

  连结这对夫妇的爱情,是夫妇爱的典范,即同谋犯的爱情*夫人这一边,对丈夫肉感的憎恶,早已成为过去的故事。肉感褪色,现今透明的憎恶,只能是连结同谋犯的难以解开的纽带。不断做坏事的两人都很孤独,他们有必要像空气一样,无心地长久地住在一起。其实两人心里都想分开。到现在还不分开,只是因为他们两方面都想离婚,真正离婚成立的话,肯定有一方是不想离婚的。

  镐木伯爵一向精神烁烁满面红光。那修整过分的脸和胡子反而给人不干净的印象。睡意朦胧的双眼皮眼睛,飘忽不定地转着。两顿有时像风吹过水边似的抽动。所以,他有一种用白皙的手捏脸颊上光滑皮肉的习惯,和朋友老是冷冰冰地、黏黏糊糊地唠叨不停。碰到不熟的人,他就装模作样摆出一副无法接近的架子。

  镐木夫人又看看丈夫。那是个坏习惯,决不看丈夫的脸。每当想事儿的时候、无聊透项的时候、遭人厌恶的时候,她会像病人望望自己瘦弱的手壁一样,‘啪”地望一眼丈夫。这坏习惯被谁看了去,于是那个蠢家伙就在外面散布:她直到现在还恋着她丈夫。

  这里是工业俱乐部大舞厅里的休息廊。每月照例举行的慈善舞会聚集了500个会员。为了和这虚假酌豪华相称,镐木夫人穿了件“西峰贝尔贝特”牌的晚礼服,胸前挂着串假珍珠项链。

  夫人邀请悠一夫妇来参加舞会。在寄去两张票子的信封里,塞了十几张白纸,看起来厚厚的。悠一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去读那份“无字书”的呢。他肯定不知道夫人曾写过一次热情的佰,又烧了,那信和信封里的白纸一样多。

  镐木夫人是要强的女人。她不曾相信过“女人的失意”。像萨特小说《朱利安》中的女豪杰那样,她仿佛听到了“悖德的懈怠立刻会导致她的不幸”的预言,和悠一相安无事度过的那一晚开始;她清楚意识到自己有什么地方放松了。然后他恼火不休;“和那种没趣的青年过了几个小时,简直是浪费时间?”不仅如此。还把“自己的放松”也牵强附会地归咎于他,心里说那都是悠一缺乏魅力的关系。这样想着,给她带来好些自由,她惊叹自己的那双眼,竞能看出这世界不管怎样的男人都失去了魅力。

  恋爱渗入人们那没有防御的身体,我们会用过去从不知道恋爱之乐趣,平平常常的生活而感到吃惊。恋爱有时让人成为可靠的人也是因为有这份“吃惊”。

  按世间的惯例,镐本夫人的年龄已接近悠一母亲,她直说地感到悠一的心里,有一种像巴挡母子间爱情的禁忌。每当要想起悠一时,夫人会以世上母亲回忆死去儿子般的心境去想他。夫人的直觉在美育年不逊的眼里发现了有什么不可能的东西,这些征兆不就是开始爱上不可能的征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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