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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话音未落,他马上就掉头往校门的方向走去,我也折了回去,与他并肩缓步而行。柏木告诉我:“光俱乐部”的学生主任作为金融黑市的嫌疑犯被逮捕了,9月被释放后,信用一落千丈,眼下处境十分困难。从今春起,“光俱乐部”主任就引起了柏木的很大兴趣,他不时出现在我们的话题中。柏木和我都确信他是社会的强者,没想到仅仅两周之后他就企图自杀了。

  “你要钱干什么?”

  柏木冷不防地问了我一句。我觉得这种问题不像是由昔日的柏木提出来的。

  “我想旅行,出去随便走走。”

  “还回来吗?”

  “多半…”

  “你想逃避什么吧?”

  “我想摆脱自己周围的一切事物,摆脱自己周围的事物所喷发出来的有气无力的气味……我终于懂得老师也是无力的,是非常无力的啊!”

  “也想摆脱金阁吗?”

  “是啊。也想摆脱金阁。”

  “金阁也无力吗?”

  “金阁不是无力。绝不是无力。但它是一切无力的根源!”

  “这是你想像的吧。”柏木说。

  柏木非常愉快似地咋了咋舌头,迈着夸张的舞蹈步伐走在人行道上。

  在柏木的向导下,我们走进一家冷眩目的小古董店把尺八卖掉了。只卖了400元。接着顺便到旧书店,好不容易用100元的价钱,也把辞典卖掉了。柏木为了偌给我剩下的2500元,让我陪他回到自己的公寓里。

  在公寓里他提出一个离奇的建议。尺八其是物归原主,辞典算是礼物,两样东西都暂且归他所有,所以卖这些东西所得的5册元也算是柏木的钱了。这500元,再加上2500元,借款当然总共是3000元。归还时止,月息按一分计算。比起“光俱乐部”的高利贷月息三分四厘来,几乎是优惠得多了……柏木拿出了纸和视台,正经八百地把这些条件都写在纸上,然后让我在借条上签字画押。我不愿意考虑将来了,所以马上用拇指沾上印泥捺下了一个指印。

  ……我心急如焚。把3000元揣在怀里,一走出柏木的公寓,乘上电车,在船冈公园前下了车,爬上了通向建勋神社的迂回的石阶。因为我想拍支神签,占卜旅途的平安。

  石阶上坡处,右侧是义照稻荷神社涂着刺眼的朱红色的神殿,还有一对用铁丝网围着的石派。石狐嘴里叼着紫菜卷饭团,竖起尖锐的耳朵,耳朵里也涂上了朱红色。

  这天阳光微弱,偶尔刮来微寒的风。登上去的石阶的颜色像是落下了一层灰尘,这是从树阴筛落下来的颜色。光线太微弱,看上去仿佛是肮脏的灰色。

  一口气跑到建勋神社宽阔的前院时,我已是汗流泱背了。石阶联结着正面的前殿。向石阶伸延的是一片平坦的石板地。从左右低低地朗曲的松树伏在神路的上空。右侧是木壁色的破旧的神社办公室,大门上挂着“命运研究所”的牌子。从办公室到前殿途中,有一间白泥灰墙的仓库,从这里开始连续种植着稀疏的杉树,冰冷的蛋白色云朵饱含着沉痛的光,在这不平静的天空下,可以环视到京都西郊的群山。

  建勋神社是以信长①为主祭神,以信长的长子信忠为陪犯的神社。这是一所简朴的神社,只有环绕前殿的朱红色栏杆增添了几分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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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信长,即织田信长(1534-1582),日本战国、安土时代的武将。

  我对登石阶,礼拜之后,从架在香资箱旁的棚架上取下了一个旧六角木盆,拿在手中摇了摇,从孔里摇出了一支削得细细的竹签。竹签上用黑墨写了“十四”两个字。

  我转身走下石阶,嘴里不停地念叨“十四……十四……”我觉得这数字的声音仿佛停滞在我的舌头上,渐渐带出意义来似的。

  在神社办公室正门前,我求了释签。一个似于厨房洗涮活计的中年妇女,一边不停地用脱下来的围裙指拭着手,一边走了过来,毫无表情地接过我按规定送过去的十元钱。

  “几号?”

  “十四号。”

  “请在李廊上稍候。”

  我坐在窄席上等候。就在等候的时间里,我感到自己的命运将由那女人濡湿、皲裂的手来决定,这实在是太没有意义了。可是,自己就是为了这份无意义的赌注才来的,因而也就算了。关闭的拉门里传来了相当难开的小抽屉的古老金属环的撞击声,还有掀纸页声。良久,拉门打开了一条小维。

  “哦,给您。”

  女人说着递出一张薄纸来,然后又把拉门关上。纸的一角上被女人的手指濡湿了。

  我读了一遍。上面写着“第十四号凶”。

  释语是:

  改有此间者这为八十神所灭

  大国主命神速烧石飞矢的劫难,靠御祖神的教示应离开

  此国,悄然逃避的前兆。

  这就是说,万事不如意,前途令人担心。我并不害怕。往下看,下段话多项目中的旅行一项这样写道:

  “旅行——凶。尤其是西北方向,不吉。”

  我决计奔西北方向去旅行。

  开往敦贺的列车,从京都站发车时间是上午6点55分。寺庙起床时间是5点半。10日早晨,我一起床马上换上制服,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因为他们都习惯对我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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