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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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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勋如果是个稍微世故一些的年轻人,也许能够巧妙地回答这个问题。但他一直在担心佐和的参加会带来诸多不便。因而连玩笑也没敢开。 佐和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邀他到房间里一起吃可口的点心。由于比其他人年长的缘故,他独自占用了一间三铺席的单人房间。这里除了几本封皮卷了边的《讲谈俱乐部》杂志之外,没有一本像样的书。如果有人责怪,他就会反驳说,那些自以为读书后就能体味到日本精神的人,其实都是冒牌的勤王派。 佐和为阿勋沏了茶,请他品尝妻子从熊本送来的肥后①饼。 “我说,先生真是疼爱你呀!” 他叹息着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找出一把画有美人头的蒲扇,上面显眼地印着附近一家叫作“御中元酒店”的店名和电话号码。他想把扇子送给阿勋,却被拒绝了。扇面上画的是个身材消瘦、目光茫然的美人,眉眼之间与槙子有些相似,因而阿勋毫不客气地断然拒绝了。但佐和并不十分介意,因为这只不过是阿勋惯有的变化无常的一种举止罢了。 阿勋也觉得自己的拒绝方式有些过分,便希望尽快解除先前的隔阂,因而问道: “现在你还想加入练成会吗?” “哦,无所谓,只不过问问而已。反正一旦有事忙起来,也是去不成的。”佐和扫兴地随声应付着。紧接着他又没头没脑地自言自语道: “先生真的非常疼爱你呀!” 然后,用他那指根处排满肉窝的胖手,捧着厚厚的茶碗,不问自答地往下说道: “你也已经成人了,这些事还是让你知道的好。靖献塾富裕起来,也就是最近的事。我刚进来的时候,连筹措经费都相当困难啊。我知道先生的教育方针,那就是不让你知道这些事。可是依我说,你已经到了该知道一些丑事的年龄了。如果该知道的事却不知道,长大后是要摔跤的。 ①肥后是旧国名,现于熊本县一带。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日本新论》当时曾登载过一篇文章,辱骂今天正庆贺双七大寿的神山先生。饭沼先生说决不能沉默不言,就去见了神山先生。当时他们怎么谈的,详细情况我不太了解,只是受饭沼先生派遣,去与日本新论社交涉,让对方在报上登出三版篇幅的道歉书。同时,饭沼先生还莫明其妙地对我说:‘对方即使给钱,也千万不要收下,只管怒气冲冲地扔回去,然后就回来。但如果人家连出钱都没有提到,那就说明你的交涉方法很糟。’ “明明没有生气,却偏偏要装出生气的样子来让人看,真有意思。看着别人满脸的恐怖,心情倒也不坏。尤其当日本新论社很有些傲气的青年记者出来接待时,我反而觉得对我们更有利了。 “饭沼先生的战术自始至终都很精彩。刚开始时由我这样的人打前锋。也许自己这样说有点可笑,因为我属于那种不讨嫌的人,即使是怒气冲天,也还会留有一些余地。因此,对方肯定会拿出一小笔钱来了结此事。万一此举意外失败,也会让对方感到惶恐不安。 “先生为了不让对方直接见到神山先生,在这中间安排了五个人,布置了逐渐升级的五轮谈判,越往深谈事态也就越复杂和越严重。对方在交涉时,无法估计谈判进展到哪一步问题才能解决。而且这既不是恐吓,更‘不是金钱问题’,因而对方也不好惊动警察。第二个上场亮相的就是‘六月事件’中的武藤先生,这使得日本新论社也大吃一惊,开始意识到了事态的严峻。 “因而,当谈判从第二轮转向第三轮时,采取了尽量暧昧含糊的过渡,让对方误以为在与第三位出场者交涉时有望解决问题。可这边却又不让他们轻易见面。当对方终于见到第三个出场者时,问题却已转向了第四个人。到了这一步,尽管没让见上面,但‘不能沉默的年轻人’早已不止一两百人了。 “当然,日本新论社也急忙雇了侦探,拿着社长的亲笔信前来一味地赔礼道歉。我们对会见场所也作了精心安排。第四位谈判者吉森先生出场的舞台相当不错,是在与吉森先生熟识的土木建筑公司工地的办工棚里会的面。 “如此闹腾了四个月,最后,温厚型的第五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出场了。他的名字我不能说。他一出场,就以他的胆识使双方达成了协议。协议是在柳桥达成的,当时日本新论社社长也出面诚恳地道了歉,还出了五万块钱,饭沼先生大概得了一万块吧。因此,靖献塾一年的花费也就很宽裕了。” 阿勋竭力压抑着焦躁不安的情绪听着。在他那坚强的虚荣心里,对如此卑微的小恶并不感到惊愕。使他感到难以容忍的,是自己正是依靠这种卑微小恶的恩惠才生活到今天的这个事实。 但是严格说来,认为阿勋早就了解这样的真相也不免有些夸张。他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正视生活的根本,因而这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自己纯洁的根据,并且也成为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愤怒和不安的缘由。立于恶之上施行正义,这种夸张的想法确实迎合了年轻人的虚荣心,但他所想像的却是比较适度的“恶”。 尽管如此,作为阿勋怀疑自己纯洁性的理由,它却是苍白无力的。 他尽量冷静地反问道: “我父亲现在还靠干这种事生活吗?” “现在可不同了,你父亲现在可了不得了,已经不必那么费心操劳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熬到今天这一步,你父亲不知吃了多少苦啊。” 佐和稍稍停了一下,又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但接下来的这句话,却让阿勋惊愕不已。他说: “你搞掉谁都行,就是别搞藏原武介。万一出了什么事,受伤害最深的就是饭沼先生。你为尽忠而干的事,却会成为最大的不孝之举。” 第二卷 奔马 第二十一章 为了仔细琢磨佐和话中的意思,阿勋匆匆离开佐和的房间,闭门闷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刚刚听到“就是别搞藏原武介”这句话时,阿勋不禁大为震惊,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如同吃了花椒的口腔,不久便麻得失去了知觉,不像刚吃进口里时那么辣嘴一样。而且,佐和也未必真地知道了阿勋的秘密,很可能是因为在大众的眼里,藏原武介早就被看作资本罪恶的元凶了。 如果佐和察觉到了阿勋正谋划着什么,那他完全可能想像到,这目标中一定会有藏原的名字。因而,尽管他没有掌握阿勋谋划的具体内容,也是可以提出“就是别搞藏原武介”这个忠告的。 最后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佐和把藏原的名字同父亲的名字连在一起意味着什么?藏原果真是父亲重要的财东、靖献塾的秘密资助人吗?这简直令人无法想像。可问题既然不能在这里立即得到证实,只得暂且搁在一旁。这种错综复杂和朦胧不清的事态所引起的焦躁不安,比愤怒更严重地舔灼着他的内心。 其实,阿勋并不很了解藏原,只看过一些藏原登载在报刊、杂志上的照片,认真阅读过有关他言行的文章。显然,藏原是金融资本无国籍性理论的化身。假如需要描绘毫无爱心的男人的幻影,恐怕没有比藏原更合适的形象了。不管怎样,在这到处都让人窒息的时代,如果看到惟一能够悠闲自在地呼吸的人,仅此一点就足可以怀疑他是个犯人。 藏原曾在一家报纸上发表过一些引起争论的言论,但那决不是简单的疏忽,而是费尽心机地让人觉得那只是个适当的疏忽。他利用那些言论表明: “失业人数众多,当然不是好事,但这并非意味着财政的不健全。毋宁说事态刚好相反,这是常识。光说民众生活已经富裕,也并不意味着日本安泰。” 阿勋至今难忘读到这些言沦时的怨恨和愤怒。 藏原的恶出自于他那背离自己国家的土地和血统的理智。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缘故,阿勋尽管对藏原几乎一无所知,但仍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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