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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耕种

  我刚才带着深深的忧郁,对着霍尔拜因笔下的农夫看了很久,然后我漫步在田野里,沉思着乡村生活和农民的命运。农夫耗尽了气力和光阴,开垦这片不会轻易被人夺走丰富宝藏的土地,一天结束,这样艰苦的劳动惟一的报酬和收益是一片最黑最粗糙的面包,这实在是一件可悲哀的事。这些覆盖在土地上面的财富,这些庄稼,这些果实,这些在茂盛的草地吃得膘肥体壮的牲口,是几个人的财产和大多数人劳累与受奴役的工具。有闲者一般不爱田野、牧场、大自然的景色、能换成金钱供他挥霍的健美的牲口这些事物本身。他到乡间小住,是要换换空气,调养身体,然后回到大城市去,享受他的奴仆的劳动果实。

  另一方面,庄稼人太劳累,太悲惨,对未来大忧心忡忡,无心享受乡村的美和田园生活的情趣。在他看来,金黄的田野,美丽的牧场,肥壮的牲口,也代表着成袋的金币,他只能有微乎其微的一部分,入不敷出,但他每年还得装满这些该诅咒的钱袋,去满足他的主人,并获得权利,省吃俭用,悲惨地生活在主人的领地内。

  然而,大自然永远是年轻、美丽和慷慨的。它把诗意和美倾注给一切在它怀抱里自由自在发展的动植物。它掌握着幸福的奥秘,没有人能从它那里夺走。掌握劳动技能、自食其力、在运用智力中汲取舒适和自由的人,也许是最幸福的人;他有时间在生活中运用心灵和头脑,了解自己的事业,热爱上帝的事业。艺术家在静观和再现大自然的美的时候,也有这种乐趣;但是,具有正直和仁慈心肠的艺术家,看到繁衍在这人间乐园的人的痛苦,他的乐趣会受到扰乱。在上帝的眼睛底下,精神、心灵和手臂协力工作,这样,在上帝的仁慈和人们心灵的欢乐之间便存在一种神圣的和谐,幸福也许就在这儿。这样,寓意画家就不用画手执鞭子、在犁沟行走的既可怕又可恶的死神,而可以在农夫身旁描绘一个光彩焕发的天使,把祝福过的麦种满把播撒在冒着水气的沟垄里。

  对于一个庄稼人,梦想过上甜蜜、自由、诗意、勤劳和纯朴的生活,并不是那样难以实现的,不应把这看作想入非非。“啊,庄稼汉要是了解他的幸福的话,那是真幸福啊!”维吉尔这句忧郁的充满柔情蜜意的话是一句惋惜的感叹;正像一切惋惜的感叹一样,这也是一个预言。有朝一日,农夫也会成为一个艺术家,即使不能表现美(那时这无关紧要),至少可以感受美。能不能认为,在他身上,这种对诗意的神秘直觉处在本能和模糊幻想的状态中呢?在那些今日受到生活稍许宽裕的优惠的人们身上,以及在精神和智力的发展没有完全受到过度不幸压抑的人们身上,能让人感觉、赏识的纯粹幸福,是处在原始状态中;况且,从痛苦和劳累的胸膛里已经爆发出诗人的声音,那么为什么有人还说手臂的操劳和心灵的活动是相排斥的呢?这种相排斥无疑是过度劳动和极端贫困普遍造成的结果;可是,我们不能说,当人们工作有节制和有成效时,世上就只有坏工人和坏诗人了。能在诗意的情感里汲取高尚情趣的人是真正的诗人,尽管他一生都没有写过一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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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1840年左右出现的无产者诗人:织工马居、鞋匠萨瓦尼安·拉潘特、泥瓦匠尔·蓬西,乔治·桑热情地支持过他们。

  我这样思索着,并没发觉,由于受到野外的影响,对人的可教育性的信心在我心里加强了。我走到一块田边,农民正在那里忙着准备就要到来的播种工作。田野是广阔的,如同霍尔拜因所画的一样。景色也是开阔的,深褐色的宽阔的土地镶嵌着绿色的宽线条,在这秋天临近的时节稍稍泛红;刚下过的雨水在犁沟里留下一条条积水,太阳一照,像银丝一样闪闪发亮。这一天晴朗和煦,土地被犁刀新翻过,散发出微微的水气。在这块田的高处有一个老人,他宽阔的肩背和严肃的脸孔令人想起霍尔拜因笔下的老农,但他的衣服看不出贫困;他沉着地推扶着那古老的、由两头沉静的牛拖着的犁。它们是牧场上真正的主人,毛皮浅黄,体形高大,略有点瘦,牛角很长,向下弯曲。这一对年老的劳动者,由于长年累月的习惯,结成了“兄弟”,在乡下老乡就是这样起名的;失去了其中一头,另一头会拒绝同新伙伴一起干活,最后忧郁而死。不熟识农村的人会把牛对同套伙伴的友情看成一种寓言。请他们到牛棚来看看吧,一头瘦骨嶙峋、精疲力竭的可怜的牲口,摆动尾巴,不安地拍打瘦削的腹部,怀着恐惧和轻蔑,对放在它面前的饲料喷着响鼻,眼睛总是转向门口,蹄子刨着旁边的空位置,嗅嗅它的伙伴套过的牛轭和链子,用悲惨的哞哞声不停地叫唤它的伙伴。放牛人会说:“这要损失两头牛;它的兄弟死了,这一头不会再干活。最好把它喂肥宰掉;可它不肯吃东西,不用多久它就会饿死。”

  那个老农不慌不忙地、默默地、不白费一点力气地干着活。驯服的耕牛同他一样从容;由于他持续不断、专心致志地干活,也由于他的体力训练有素、持久不衰,他犁起地来和他的儿子一样快;他儿子隔开一点地方,在一块比较坚硬而多石的地里,赶着四头不那么健壮的牛。

  但是接着吸引我注意的是一片真正幽美的景致,对画家来说是一个庄严的题材。在一马平川的耕地的另一头,有个脸色红润的年轻人驾驭着一套出色的耕犁:四对年轻力壮的牲口,深色的皮毛杂有黑斑,闪射出火一般的亮光,头颅短粗,带有卷毛,具有野牛的气息,大眼凶恶,动作突兀,干起活来急躁乱动,对牛轭和刺棒还恼怒不服,在屈从新近强加的制驭时还气得颤抖。这就是所谓新上套的牛。驾驭这群牛的人要开垦一片不久以前还弃作牧场的土地,那儿布满了百年树根,这真是大力士的活儿,他的精力、他的青春和他那八头还没有驯服的牲口刚能胜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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