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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警察局局长很快就走了。他坐进一辆廉价的四轮马车,不住地咳嗽,望着他那又长又瘦的背影可以看出,此刻他已经忘了奥西普,忘了村长,忘了茹科沃村的欠款,他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了。他还没有走出一俄里,安季普·谢杰利尼科夫已经夺走了奇基利杰耶夫家的茶炊,老奶奶在后面追,使足劲尖声喊叫:

  “不准拿走!我不准你拿走,你这个魔鬼!”

  村长迈开大步,走得很快;老奶奶驼着背,愤怒若狂、气喘吁吁、跌跌撞撞地在后面追他,她的头巾掉到肩上,一头白发泛出淡淡的绿色,在风中飘扬。她突然站住,像一个真正的暴动者,双拳不住地捶胸,拖长声调,叫骂得更响,嚎啕哭诉起来:

  “正教徒们,信仰印上帝的人啊!老天爷哪,他们欺负人!乡亲们哪,他们压迫人!哎呀,哎呀,好人们哪,替我伸冤雪恨啊!”

  “老奶奶,老奶奶,”村长厉声说,“不得无理取闹!”

  没有了茶炊,奇基利杰耶夫的家里变得异常沉闷。茶炊被人夺走,这是有损尊严、有失体面的事,就像这家人的名誉忽然扫地一样。要是村长拿走桌子和凳子,拿走所有的瓶瓶罐罐倒也好些,那样的话,屋子里会显得空一些。老奶奶呼天喊地,玛丽亚伤心落泪,所有的小姑娘望着她们也都哇哇哭起来。老头子感到心中有愧,垂头丧气地坐在屋角里一声不吭。尼古拉无话可说。老奶奶一向疼他,可怜他,可是这会儿忘了体恤,忽然冲着他不停地叫骂,责难,对着他的脸不住地摇拳头。她大声斥责,说全是他的过错,还在信里吹牛,说什么在“斯拉夫商场”每月领五十卢布,可实际上给家里寄的钱却很少很少,这是为什么?他干吗回家来,还带着家眷?他要是死了,哪儿弄钱来葬他?……尼古拉、奥莉加和萨莎的模样儿看上去真可怜。

  老头子咳了一声,拿起帽子,找村长去了。天色已黑。安季普·谢杰利尼科夫鼓着腮帮子在炉子旁焊什么东西。满屋子煤气味。他的孩子们都很瘦,没有梳洗,在地板上爬来爬去,不比奇基利杰耶夫家的强多少。她的妻子长相难看,脸上有雀斑,挺着大肚子在绕丝。这是一个不幸的赤贫的家庭。只有安季普一人看上去既年轻又漂亮。在长凳上放着一溜五把茶炊。老头子对着巴滕贝克念着祷词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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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保加利亚大公巴滕贝克的像挂在圣像旁边,奥西普忙中出错了。

  “安季普,求你发发慈悲,把茶炊还给我!看在基督面上!”

  “拿三个卢布来,你就取走。”

  “我拿不出来嘛!”

  安季普不时鼓起腮帮子,火就呼呼地响,僻啪地叫,火光映红了那些茶炊。老头子揉着帽子,想了一阵,又说:

  “还给我吧!”

  皮肤晒黑的村长此刻全身乌黑,活像个巫师。他转身对着奥西普,说得又快又严厉:

  “这得由地方长官说了算。本月二十六日,你可以到行政会议上口头或者书面申诉你不满的理由。”

  奥西普一点也听不懂他的意思,只好到此为止,回家去了。

  十多天后,区警察局局长又来了,坐了个把钟头,后来又坐车走了。那些天,风大而寒冷,河面早已结冰,雪倒没有下,可是道路难走,令大家苦恼。有一天,一个节日的傍晚,邻居们到奥西普家闲坐,聊天。他们在黑屋子里说着话,因为节日里不该干活,所以没有点灯。新闻倒有几件,不过都叫人不痛快。比如有两三户人家的公鸡被抓去抵债,送到乡公所,在那里死掉了,因为谁也不去喂它们。又比如,有几家的绵羊给拉走了,他们把羊捆起来,装在大车上运走,每到一个村子就换一辆大车,结果一头羊闷死了。现在有一个问题需要解答:谁的过锗?该怪谁?

  “该怪地方自治局!”奥西普说,“不怪它怪谁!”

  “没说的,该怪地方自治局。”

  他们把欠款、受欺压、粮食歉收等等所有的事都怪罪于地方自治局,虽说他们中谁也不知地方自治局是怎么回事。这种情况由来己久。当初一些富裕的农民自己开了工厂、小铺和客店,当上了地方自治会议员,却始终心怀不满,后来便在自己的工厂和铺子里大骂地方自治局。

  他们又谈到了者天爷不下雪:本该去运木柴了,可是眼下路面坑坑洼洼,车不能行,人不能走。过去吧,十五年、二十年以前,茹科沃村里人的谈话要有趣得多。那时候,每个老头子脸上都是这样一副神气,仿佛他心里藏着什么秘密,知道什么,盼着什么。他们谈论盖着金印的公文,土地的划分,新的土地和埋藏的财宝;他们的话里都暗示着什么;现在的茹科沃人谁都没有秘密,他们的全部生活像摆在掌心里一样,人人都看得见,他们能谈的不外乎贫穷和饲料,再就是老天爷怎么不下雪……

  他们沉默片刻。后来又想起了公鸡和绵羊的事,又开始议论是谁的过错。

  “地方自治局!”奥西普沮丧地说,“不怪它怪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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